初冬，一份关于市管干部交流任职的红头文件，在江州官场引起了巨大震动。
消息最先在市政府大楼里传开。
市委组织部的公告栏前，几个干部凑在一起，对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红头文件指指点点。
“我操！老张，你快来看！这……真的假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市委办公室熬了快十年才混到副科，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还能有假？市委组织部的红头大印盖着呢！”被他叫做老张的男人表情复杂，语气酸溜溜的，“这姓秦的小子……这是要上天啊！”
“何止是上天？你看清楚，这叫‘秦家军’悍然出征！是要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周围几人闻言，立刻凑得更近了，死死的盯着文件内容，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走廊里格外清晰。
文件标题很普通——《关于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优秀年轻干部交流任职的通知》。
但下面的内容，却让每个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为进一步优化我市干部队伍结构，推动高新区先进管理经验与市直部门深度融合，经市委常委会研究，高天明市长亲自提名，决定：”
“任命，原江州高新区规划局局长萧阳同志，赴市规划局，担任市规划局党组成员、常务副局长（正处级）！”
“任命，原江州高新区财政局局长刘飞同志，赴市财政局，担任市财政局党组成员、副局长（正处级）！”
“任命……”
每一个名字，都和高新区那个年轻人有关。每一个职务，都安插进了江州市的核心要害部门。
“疯了……真是疯了！”最开始那个眼镜男喃喃自语，眼神都有些涣散，“萧阳？刘飞？那不都是秦川的心腹吗？一个管规划，一个管钱！他竟然舍得把人都派出来？”
“你懂个屁！”老张冷哼一声，说道，“这是在下大棋！你没看他们去的是什么地方？规划局！财政局！国土局！这三个衙门，哪个不是咱们江州油水足、权力大的地方？他秦川的势力，已经不满足于高新区了，这是要……掌控整个江州的经济命脉啊！”
“可……可这几个位置，不都是前任老市长的人吗？周元庆、孙德胜那些老家伙，哪个是省油的灯？这几个毛头小子过去，还不是被吃得渣都不剩？”
“哼，那就等着看好戏吧。”老张的眼中透着看热闹的神色，“秦川这步棋走得太大，也太急了。这是要跟整个江州的本土势力开战啊！看着吧，用不了三个月，这几个小子就得哭着滚回高新区去！”
周围的人都点点头，但看向那份红头文件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震惊。
不管怎么说，这份文件都宣告了一件事。
那个名叫秦川的年轻人，他的权力和影响力，已经从高新区，开始席卷整个江州官场。
……
和外面的喧嚣不同，高新区管委会大楼顶层的书记办公室里，气氛很安静，甚至有些严肃。
这是一场饯行。
没有外人，只有秦川，和他即将“出征”的两员大将——萧阳与刘飞。
办公室里没有酒，只有三杯热气腾腾的龙井。
秦川的秘书方雅，安静的为大家续着茶水。她穿着一身职业的黑色连衣裙，动作干练。室内暖气开的足，她额前渗出细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茶香。
“都记住了吗？”秦川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看着面前的两位心腹。
“记住了，老板！”萧阳和刘飞几乎是同时站起身，身姿笔挺，像两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坐下。”秦川摆了摆手，平静的说，“记住我跟你们说的，你们这次过去，不是去享福的。”
“你们，”秦川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虚点着，“是我秦川，钉进市政府的两颗钉子！是我们打开局面的两个先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拉拢也好，打压也罢，三个月内，我必须看到成果！”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要规划局，把所有高新区的项目规划，审批时间给我压缩三分之二！我要财政局，把该拨给我们的每一分钱，都准时送到我们账上！我要国土局，把我们二期、三期工程需要的土地，提前半年给我预留出来！”
“你们代表的，是整个高新区的脸面，更是我秦川的脸面！”
“到了那边，放开手脚去干！别怕得罪人，更别怕捅娄子！”秦川看着两人，眼中透出一丝狠厉，“出了事，我来扛！天塌下来，我给你们顶着！”
这番话，让萧阳和刘飞感觉热血沸腾。
有这样的老板，还怕什么？
“老板，您放心！”一向跳脱的刘飞，此刻的表情却无比认真，“到财政局，我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让我咬谁，我咬谁！不咬下一块肉来，我提头来见！”
“书记，我这人性子慢，说不出漂亮话。”萧阳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十分决绝，“但我保证，规划局的那些陈年旧账，我会一笔一笔的跟他们算清楚。高新区通往市区的路，我会亲自给您铺平！”
“好！”秦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这两员大将，已经准备好了。
……
第二天，周一，干部交流任命的第一天。
上午九点，江州市规划局。
萧阳准时踏入了这座老旧的大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和茶叶混合的味道，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能从半开的办公室门里，看到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正悠闲的端着保温杯读报纸。
整个衙门，都透着一股死气，和热火朝天的高新区完全是两个世界。
萧阳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市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将他领到常务副局长的办公室，简单的开了个五分钟的见面会，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离去。
自始至终，规划局的一把手，那位据说背景深厚的老局长周元庆，都没有露面。
这意思很明显。
下马威。
办公室里，几个跟着周元庆多年的老处长，看着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局长，眼神里都带着轻视。
然而，萧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微笑着，客气的跟每一个人握手，自我介绍，姿态放得很低。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的老头，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哎呀呀，哪位是我们的萧大局长啊？快让老头子我好好瞧瞧！真是年轻有为啊！”
来人正是市规划局的局长，周元庆。
他一进来，就无比热情的握住了萧阳的手，那态度，热情的有些过分。
“周局长您好，我是萧阳，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萧阳的姿态依旧谦卑。
“指教不敢当，不敢当！”周元庆笑得眯起了眼，“小萧啊，我早就听高市长说了，你是秦川书记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笔杆子硬，思路活！你能来我们规划局，可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带来了新活力啊！”
周元庆拉着萧阳的手，亲热的将他引到他那间崭新的常务副局长办公室。办公室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摆了一盆新开的君子兰。
“小萧，你刚来，对局里的业务还不熟悉，没关系，慢慢来。”周元庆像个长辈，关切的说道，“不过呢，有些事，可能还真得麻烦你这个年轻人，来帮我们分分忧了。”
说着，他对着门外招了招手。
很快，两个小年轻就抱着一大摞文件，吃力的走了进来。
“砰！”
几十份厚厚的卷宗，被重重的堆在了萧阳光洁的红木办公桌上。
每一份卷宗，都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破损。
萧阳扫了一眼最上面的几份卷宗标题。
《关于城南烂尾楼群产权归属的历史遗留问题调查报告》
《关于西郊化工厂地块土壤污染治理与重新规划的系列申诉材料》
《关于镜月湖景区周边违章建筑拆迁工作的府院联席会议纪要（2015-2022）》
……
全都是积压了多年的烂账、死账！每个案子都牵扯着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利益，谁碰谁倒霉。
这，才是周元庆真正准备的“见面礼”。
一个足以把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年轻干部彻底拖垮的陷阱。
“萧副局长啊，”周元庆拍了拍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件，笑容和煦，眼神却冰冷，“你看，这些都是咱们市里多年的老大难问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思想僵化，脑子也转不动了，弄了好几年都没个结果。”
他用那双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盯着萧阳，慢悠悠的说道：
“现在，你来了。”
“你是高新区来的改革先锋，是秦书记带出来的兵。我相信，这些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你这里，一定都不是问题。”
“怎么样，萧副局长，”周元庆笑呵呵的问道，堵死了所有的退路，“这些硬骨头，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萧阳，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第一场交锋。
萧阳看着桌上那堆能压死人的文件，又看了看周元庆那张笑脸。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退缩。
他只是缓缓的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
随即，他对着周元庆，同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问题，周局长。”
“为领导分忧，是我分内之事。”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看着周元庆和他身后那群等着看好戏的人，嘴角微微上扬，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
师父，徒儿这出山第一仗，可不能给您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