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凌晨三点。
市郊的省政府招待所一号院，安保森严。这里是省级联合巡视组的专属院落，和招待所其他区域完全隔开。
院里最深处的一栋三层小楼灯火通明，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既压抑又透着兴奋。巡视组组长范文龙就住在这里。
顶层套房里，雪茄和武夷岩茶的香气混在一起。范文龙穿着真丝睡袍，领口敞着，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脚搭着茶几，手里夹着一支刚点燃的雪茄。
他戴着金丝眼镜，神情看着很平静，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十分锐利。
土地组组长王启明和环评组组长孙宏，正恭敬的站在他面前。两人一脸疲惫，显然是熬了一整夜，但通红的眼睛里却满是激动。
“部长，您看！”
王启明双手捧着一个透明证物袋，小心翼翼的递到范文龙面前。袋子里是一份文件，他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这就是“星河智谷”项目那份提前了两天签订的土地出让合同原件。
范文龙没伸手。
他慢悠悠的吸了口雪茄，吐出的烟雾飘在眼前，把那份近在咫尺的文件变得模糊不清。他很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旁边的李乾是范文龙的亲信，也是巡视组的常务副组长。他从王启明手里拿过文件，凑到范文龙面前，语气兴奋的说：“部长，铁证如山！那小子的死期到了！”
范文龙这才放下雪茄，接过那份文件。
他没急着看，反而从旁边一个年轻女服务员手里端过一杯刚沏好的茶，吹了吹。服务员穿着旗袍，看着有些拘谨。她垂着眼给范文龙续水，手腕因为紧张在微微发抖。
范文龙的目光在她脸上和旗袍开衩处停了几秒，女孩的身体僵了一下。范文龙似乎很满意这种无声的威慑。
他喝了口茶，才慢悠悠的戴上金丝眼镜，把注意力放回文件上。
“急什么。”他淡淡的说。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王启明和孙宏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了。
范文龙没理他们，手指隔着袋子，在合同上秦川那个签名上轻轻的摸了摸。他翻到最后一页，目光死死的盯住那两个差了两天的日期。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签名，每一个公章，甚至纸张和油墨，他都仔细检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他儒雅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冷笑。
“干得不错。”他靠回沙发，把文件随手扔在茶几上，“你们两个，这次立了大功。”
王启明和孙宏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又堆满了笑。
“都是部长您领导有方！我们就是跑跑腿！”孙宏赶紧说，姿态放得很低。
“是啊，跟着部长，肯定能干成事！”
范文龙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自己又拿起雪茄，语气也轻松了些：“说吧，除了这份合同，还有什么发现？”
“有！当然有！”王启明一下就兴奋起来，马上汇报：“我们查了高新区的所有账目，那个秦川为了推行他的秦川速度，绕开了财政审批，设了好几个专项资金池。虽然没查到他贪腐，但这完全是土皇帝行为！”
“还有环评！”孙宏抢着说，“不止星河智谷，他主政后所有大项目，环评流程都压缩了一半多！好多现场数据都用模板代替，为了政绩弄虚作假，胆子太大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将秦川在高新区的各种问题添油加醋的汇报着。
李乾在一旁听着，凑到范文龙身边低声说：“部长，秦川这次真是插翅难逃！土地、财政、环评，三条线都抓到了他的死穴！特别是这份合同，单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然而，范文龙却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
“不急。”范文龙的声音很轻，却很冷，“好戏，要慢慢看才过瘾。”
他惬意的吐出一个烟圈，看着烟雾在吊灯下盘旋、消散。
他很清楚，在体制内，什么是真正的杀招。经济数据有水分，工作上有失误，都可以理解。但唯独程序正义，是碰都不能碰的红线。可以不懂业务，但不能不懂规矩。可以不干事，但绝不能干错事。
秦川那份提前了两天的合同，就是白纸黑字，无可辩驳的错事。这比贪腐的杀伤力更大，因为程序错误，是板上钉钉的硬伤。
“这么快就让他倒了，太便宜他了。”范文龙的声音带着戏谑，“这出戏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怎么能刚开场就收了？”
副组长李乾心领神会：“部长的意思是……”
范文龙靠在沙发里，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扶手，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秦川这小子，最得意的是什么？”他反问道。
“是他的秦川速度！”王启明立刻抢答，“是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把死气沉沉的高新区弄成了全省的样板！”
“没错。”范文龙眼中透出狠意，“他最骄傲的，就是他的政绩，他的速度，和他那套不守规矩的打法。那么，我要做的，就是让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变成捅向他自己的刀！”
他慢慢坐直身体，真丝睡袍滑落少许。
“我要在最后的巡视总结大会上，”他一字一顿的说，“当着高新区所有干部的面，当着省市媒体记者的面，把这份铁证，狠狠的拍在他脸上！”
他的嘴角咧开，笑容有些狰狞。
“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这位所谓的改革先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要让他亲手搞起来的秦川速度，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全省皆知的笑话！”
“我要他……从他自己搭起来的最高处，最风光的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下来！”
“我要让他死个明明白白，永世不得翻身！”
范文龙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王启明和孙宏听得心潮澎湃，只觉得这位范部长手段实在太高，也太狠了。这不只是要扳倒秦川，更是要当众毁掉他的一切。
“部长英明！”李乾由衷的赞叹。
范文龙摆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儒雅的样子。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好像刚才那个满是杀气的男人不是他。
“去吧。”他淡淡的吩咐，“把所有材料都整理好，装订成册。记住，在总结大会之前，关于这份合同的任何消息，都绝对保密。”
“我们，要给我们的秦书记，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