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高新区管委会大楼的第十一层，依旧灯火通明。
这层楼已经被省级联合巡视组临时征用，成了他们的作战指挥部。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烟草味，还有速溶咖啡廉价的焦苦味，这股味道让人的神经时刻绷紧。
一间临时改造的联合办公室内，气氛很是压抑。
“所有土地出让的文件，按时间顺序放会议桌左侧！从意向书，到合同草案，再到会议纪要和最终盖章的原件，一份都不能少，一个角都不能卷！”
土地组组长王启明，那个省国土资源厅来的处长，正红着眼睛，指着堆积如山的档案袋对手下大声下令。他的领带扯开，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不见了，此刻却透着一股兴奋，眼神锐利。
“环评组的也一样！”另一头，环评组组长孙宏，省环保厅来的笔杆子，用手拍着另一堆高耸的文件，“把星河智谷项目所有的环评资料，从初稿、送审稿，到省厅和市局之间的所有往来公函、回执，一张张给我按日期捋出来！我要看到他秦川，到底是怎么在两个月内，搞定一个按规矩至少需要一年的环评流程的！”
整个办公室里，十几名从各部门抽调来的人员，都在飞速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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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眼神里都闪着光。他们知道，自己参与的是一场政治围猎。只要能从这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找到那个决定性的证据，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得到范文龙部长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小李，动作快点！别磨蹭！”王启明对自己组里一个叫李晓丽的年轻女孩喊道。
李晓丽是省国土厅新来的，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一直想找机会表现。她把这次抽调看作是自己难得的机会。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多个小时，脸上带着疲惫，那身崭新的制服套裙也有些褶皱。
但她毫不在意。她扎着马尾，动作麻利地穿梭在文件堆里。她身形纤瘦，奔走间透着一股干练劲。
听到组长的催促，她咬了咬嘴唇，眼神更显坚定。她知道，这场战斗将决定她的未来。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将一份份厚重的卷宗，按照上面的日期和编号，精准的摆放到会议桌上。她神情专注，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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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当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就连办公室里先前最兴奋的人，也露出了疲态。
空气变得沉闷，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哈欠声。最初那股兴奋劲，正被这枯燥繁重的工作一点点消磨。
希望，似乎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渺茫。
就在这时。
“等……等等！”
一个年轻科员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声音不大，在这格外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格外响亮。
所有人猛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叫赵鹏，戴着厚厚的眼镜。他正负责比对环评报告和合同的最终稿。此刻，他的手指僵在半空，死死捏着两份文件，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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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鬼叫什么？”孙宏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满的骂了一句，但身体却很诚实，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
王启明和副组长李乾也扔下手里的东西，一个箭步跨过几个档案箱，紧跟着围了上去。
“孙……孙处，王处……李……李副组长……”赵鹏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的将手里的两份文件举到领导们面前。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由自主的围了过来，屏住了呼吸。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可能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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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份文件，一份，是装帧精美的《江州高新区国土资源局与星河智谷（东海）能源有限公司关于A-03地块的土地出让合同》，厚达百页，封面上那鲜红的管委会公章，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另一份，则是一页单薄的《东海省环境保护厅关于同意星河智谷项目环境影响评估的正式批复函》，一张普通的红头文件，上面同样盖着省环保厅硕大的印章。
孙宏一把抢过那份环评批复函，王启明则小心的捧起了那份沉重的土地合同。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到最亮的台灯下，小心的将两份文件并排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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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异常安静。
所有人的脑袋都挤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份文件末尾的落款日期上。
台灯的光束下，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土地出让合同》的最后一页。
落款单位：江州高新区管委会。
法定代表人\/委托代理人签字：秦川。
那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张扬之气。签名的旁边，管委会鲜红的印章，深深烙在纸上。
而在印章的下方，签署日期一栏，用打印体清晰的标注着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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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明看着这个日期，只觉得喉咙发干，他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滑过。
“六月……十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而他旁边，孙宏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份薄薄的环评批复函，在那枚代表着省级最高环保审批权限的蓝色印章下，盖章日期同样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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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号！
“我的天……”那个叫李晓丽的年轻女科员，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双眼圆睁，激动得脸颊与脖颈都泛起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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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片寂静。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死死的盯着那两个仅仅相差两天的日期。
这两天之差，隔开了合规与违规，也隔开了安全与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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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份死寂，被一声爆响彻底打破！
“砰！”
环评组组长孙宏，猛的一巴掌狠狠拍在会议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将桌上的文件震得跳了起来。
“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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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整张脸涨得通红，指着桌上那两份文件，手指都在发抖。
“这就是铁证如山！他妈的！老子就说他肯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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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号签合同！六月十二号环评才批下来！整整提前了两天！两天！”
孙宏歇斯底里的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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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激动地环视着周围的同事，“这意味着，他秦川在没有拿到省级最终许可的情况下，就擅自和外商签订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土地合同！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先上车，后买票！这是无可辩驳的重大程序违规！这是欺上瞒下！是视国法党纪如无物！”
“他秦川，这回死定了！死定了！”
孙宏的咆哮，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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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组组长王启明虽然没有像他那么失态，但那张精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满是得瑟。他拿起那两份文件，动作十分郑重。
“有了这个，”他拍了拍孙宏的肩膀，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沉声说道，“他秦川的一切，都结束了。”
“高天明保不住他，就算他背后的陈岩亲自出面，也保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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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老子来了，这次也救不了他！”
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互相击掌，兴奋的低声交谈，目光都聚集在那两份薄薄的纸上。
巡视组副组长李乾，范文龙信任的亲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没有参与众人的庆祝，而是悄悄退到一旁，拿出一部加密手机，迅速拨通了范文龙的私人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李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邀功般的激动：
“部长，好消息。”
“我们……抓到那条大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