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
江州高新区国土资源局的办公楼里，气氛有些奇怪。
平时这个点应该人来人往，很热闹，今天却特别安静，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所有人都知道，新上任的秦书记今天要来“坐班学习”。
国土局局长办公室。
马卫国的心情不错。
他换上了一身深色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坐在红木办公桌后面，慢吞吞地用紫砂壶泡着今年的明前龙井。
茶香飘了出来，他眯着眼，看着茶叶在水里慢慢散开。
昨天在服务大厅，他当众让姓秦的小子下不来台，这事已经在管委会传开了。大家都说他马王爷还是那么厉害，一出手就让新来的吃了亏。
这让他心里很舒服。
“书记坐班学习？”马卫国端起茶杯，不屑地撇撇嘴，“我倒要看看，他今天能学出什么名堂来。”
上午八点整，办公室的门准时被敲响。
马卫国清了清嗓子，摆着架子喊了一声：“进来。”
门推开，进来的只有秦川一个人。
他没穿那身中山装，换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羊毛开衫，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马局长，早。没打扰您吧？”秦川的语气很客气。
“哎哟，秦书记，您太客气了，快请坐。”马卫国见他一个人过来，心里更得意了，赶紧站起来迎接，热情得有点过头。
他指着旁边那套真皮沙发：“秦书记，您坐这儿。”
“不了，”秦川摆摆手，自己从墙角搬来一张木头椅子，放在马卫国办公桌的侧面，“马局长，我是来学习的。就坐这儿，离您近，方便请教。”
这一下，更是让马卫国心里高兴坏了。
他觉得，秦川这就是认怂了，想用这办法缓和关系，找个台阶下。
“行，行！秦书记有这份心，难得啊。”
马卫国重新坐回自己的大班椅上，整个身子都陷了进去，舒舒服服地摆出局长的派头，开始了他的“表演”。
“秦书记，您看，就拿这份用地性质变更申请来说。”马卫国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戴上老花镜，装模作样地指点着，“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首先，要核实它的用地规划符不符合市里最新的‘十三五’增补条例，其次，还要对照高新区自己的土地管理细则第十七条第三款，看它有没有涉及基本农田保护红线……”
他故意把一个简单的流程，用各种专业术语和条例，说得特别复杂。
秦川就坐在那张小椅子上，听得很“认真”，手里拿着本子，时不时记上几笔，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马局长，那您看，像这种情况，走完流程大概要多久？”秦川好奇地问道。
马卫国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拖着长腔说：“这个嘛……不好说。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一年半载也正常。毕竟，我们要对历史负责。”
两人就这么一个“教”，一个“学”，办公室里的气氛看着挺和谐。
上午十点，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是秘书方雅。
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合身的黑色一步裙，她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看到自己的书记正坐在小板凳上“听课”，而马卫国一脸得意地坐在大班椅上指点江山，方雅心里一沉。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夹，脸上满是担心。
“书……书记，您要的文件。”她走上前，小声说道。
“放这吧。”秦川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那个笑容让方雅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但她总觉得，书记平静的笑容下，透着一股冷意。
……
快到中午十一点半。
马卫国的口水都快讲干了，把他那套“按规矩办事”的理论翻来覆去显摆了好几遍，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秦川看了看手表，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脸上还是那副客气的笑容：“马局长，听您说了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您的经验，真是我们高新区的宝贵财富。”
“哪里哪里，秦书记过奖了。”马卫国摆摆手，心里却很受用。
“马局长，光您一个人教我觉得还不够。”秦川话锋一转，认真地提议，“学了半天，也该总结一下。不如这样，中午就在国土局的食堂，请您，也请管委会所有副处级以上的同事们一起，开个现场工作总结会。”
“您呢，再辛苦一下，把上午教我的这些经验，再给大家讲一遍。也让同志们都好好学学，什么才叫‘按规矩办事’！”
这个提议，让马卫国愣住了。
请全体副处以上干部，在国土局开会，听自己讲经验？
这不就是在所有同事面前，公开给他马卫国长脸吗？
这个惊喜太大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秦川那张“真诚”的脸，激动得脸都红了。
“好！好啊！秦书记这个提议好！”他一拍大腿，大声应承下来，“我们国土局一定全力配合，保证安排好！”
他以为，这是秦川在向他低头，是最后的服软。
他不知道，秦川递过来的不是台阶，而是一个圈套。
……
半小时后，整个高新区管委会都议论纷纷。
“什么？秦书记要临时在国土局开现场会？”
“还要所有副处以上干部都去？”
“搞什么名堂？昨天的事还没完，今天又想干嘛？”
各种猜测在管委会大楼里传开。但不管大家怎么想，命令已经下来了，谁也不敢不去。
国土局二楼开内部会的小会议室，很快就挤满了人。几十个来自各部门的处长、副处长挤在一起，小声议论，气氛热烈又奇怪。
马卫国作为今天的“主角”，被安排在主席台中间。他享受着众人投来的各种目光，挺着肚子，红光满面，感觉风光无限。
十二点整，秦川准时走进会议室。
他一出现，闹哄哄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他走到主席台前，马卫国刚才坐的位置。秦川的脸上已经没了上午的客气和笑容，变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冷。
他拿起话筒，扫了一眼台下，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各位同志，临时把大家叫过来，是想统一一个思想，明确一个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还很高兴的马卫国身上。
“正好，今天上午，我向经验丰富的马卫国局长请教了一上午。现在，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马局长，就‘盘龙资本’项目为什么一直批不下来的问题，以及他坚持了二十年的审批原则，给我们做一次详细的现场指导！”
掌声响了起来。
马卫国在掌声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得意洋洋地走到话筒前。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走近那个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讲稿，开始了他的“表演”。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说起审批的规矩，我老马确实有几句心里话要说。在我们高新区，原则大于一切！规矩大于人情！”
“就拿这次‘盘龙资本’的项目来说，我知道秦书记很重视，市领导很关心。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只要他的材料有一点不合规定，哪怕只是一个字号不对，也绝不能放行！”
“有人说我死板，不知变通。我告诉你们，我认！我这辈子，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人！周末加班？为了项目破坏规矩？我马卫国做不到！”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扔掉讲稿，用手重重地拍着桌子。
“我今天就在这儿把话放下了！别说是他秦书记，就是天王老子站在这儿，只要不合规矩，这个字，我照样不签！”
一番话说完，他那几个心腹带头鼓掌，接着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马卫国鞠了一躬，满脸红光，得意洋洋地准备下台，享受大家的祝贺。
可就在这时，秦川也站了起来。
他也鼓着掌，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
“说得好。说得真好。”
他走到愣住了的马卫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身后的萧阳说：
“老萧，看来，我们真得向马局长好好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萧阳冷哼一声，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按钮。
“唰——！”
会议室后方的投影幕布亮了起来。
一道刺眼的光，把一份文件的扫描件，清清楚楚的投射在所有人眼前。
看清屏幕上那份文件的标题和落款时，马卫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马局长，”秦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让马卫国心头一震，“能麻烦您，跟大家解释一下这份文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