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范案引起的震动,发酵了三天后,依旧是东海省官场上下所有人都在谈论的话题。
人们都在猜测赵家会有什么后续手段,省里又会怎么洗牌,还有那个只听过名字的秦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而事件的中心,是省委大院角落里那栋文联的破楼,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敢靠近了。
整个文联,气氛压抑。
秦川的名字,成了一个没人敢提的话题。
所有人都躲着他走,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秦川似乎也乐得清静。
拿到王福明亲自拍板的红头文件后,他就在办公室里关了三天。
这份名为《关于成立“东海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工程”项目筹备组的决定》的文件,是他在这里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此刻,他桌上摊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三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他必须拿下的关键人物。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评论部那位出了名清高孤傲的副主任——司徒静。
要启动项目,笔杆子是关键。
司徒静,就是他看上的第一个关键人物。
……
省文联,评论部办公室。
这里比文联其他地方更多了几分书卷气,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秦川敲门进来的时候,司徒静正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低头审阅一份稿件。
她今天穿了一件很素雅的棉麻衬衫,浅蓝色,略显宽松,却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成熟女性的丰腴轮廓,领口下饱满的弧度很引人注意。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檀木簪子松松的挽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皮肤白皙细腻。
她大概三十五六岁,身上没有小女孩的青涩,只有知识带来的知性气质,以及一种对普通人和事的疏离感。
听到敲门声,她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秦川时,她微微蹙眉。
她放下手中的红笔,摘下眼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秦川同志,有事吗?”
她的声音清冷,好听,但不带一丝温度。
“司徒主任,您好。”
秦川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冷淡,将手里的项目初步方案,恭敬的递了过去。
“关于非遗数字化这个项目,王主席已经批了。您是咱们文联理论水平最高的专家,所以我想,能不能请您帮忙斧正一下这个草案?”
司徒静没有接那份文件。
她的目光落在秦川身上,审视的意味多过好奇。
对秦川这个名字,她早有耳闻。
一个曾经的政治新星,因为站错队,被打发到了这里。
在她这种纯粹的知识分子看来,这种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跟文化两个字,格格不入。
“秦组长太客气了。”司徒静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斧正不敢当。我只是个写东西的,哪里懂什么数字化工程这种高大上的项目。你这份方案,还是找技术部门的同志看比较合适。”
这话说的,是直接的拒绝和瞧不上。
她觉得,秦川这种人搞文化,纯粹是把文化当成自己东山再起的政治工具。
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然而,秦川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微笑。
他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完全没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他在心里,默默打开了【人心之镜】。
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蓝色光幕,在司徒静的头顶展开。
【姓名:司徒静】
【职位:省文联评论部副主任】
【当前第一欲望:自己的学术价值能够得到真正的认可,而不是被当成单位里写官样文章的花瓶。】
【隐藏欲望:渴望一个能看懂她精神世界的灵魂伴侣。】
【致命软肋:性格孤傲,与主管文化口的丈夫常年因精神无法交流而分居,内心极度孤独。】
原来如此。
秦川的了然一笑。
她需要的不是吹捧,而是征服。要用她最引以为傲的知识,彻底击败她。
“司徒主任误会了。”秦川收回方案,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来找您,恰恰不是为了技术问题。在我看来,这个项目的核心是文化。”
“一个没有灵魂内核的数据库,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据。如何构建这个项目的文化内涵和历史逻辑,才是重中之重。这一点,整个文联,非您莫属。”
这话,让司徒静的眼神微微一动。
但她依旧不为所动,冷冷道:“戴高帽解决不了问题。文化项目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用一堆空洞的官样文章,包装一个草台班子。秦组长,恕我直言,我对这种项目,没有兴趣。”
说完,她重新戴上眼镜,拿起了红笔,摆出了一副请便的姿态。
这是逐客令。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司徒主任了。”
秦川竟也没有纠缠,微微一笑,拿着方案,干脆的转身就走。
这让司徒静都感到有些意外。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
一周后,周一上午。
非遗项目筹备组的第一次讨论会,在文联那间漏雨的旧会议室里召开。
到场的,除了秦川,还有他从各个部门“借”来的几个老油条。
当然,还有评论部的副主任,司徒静。
她是作为理论指导被王福明主席硬塞进来的,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会议开始,秦川将自己完善后的方案分发下去。
几个老油条象征性的翻了翻,就开始交头接耳的摸鱼。
只有司徒静,看得极其认真,眉头越皱越紧。
“我反对。”
终于,她冷冷的开口,打破了会议室虚伪的和谐。
所有人都看向她。
司徒静站起身,毫不客气的将那份方案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份方案,我看完了。通篇都是假大空的口号,充满了急功近利的官僚气!”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犀利,充满了知识分子的尖锐。
“什么构建东海文化基因库,什么打造数字文化新名片……这些词汇听上去很漂亮,但内核呢?我只看到了对非遗项目最浅薄的理解和最粗暴的罗列!”
“你们只是想把那些老手艺人的东西拍下来,然后分门别类的上传到网站上,这叫保护吗?不!这叫制作标本!死的!没有生命的!”
在场的几个老油条,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搞得面面相觑,都准备看秦川的笑话。
这个年轻人,想在司徒静这块铁板面前耍官威,真是想错了。
谁知,秦川听完这番毫不留情的批判,脸上没有一点尴尬或生气。
他甚至还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司徒静都愣住了。
“司徒主任的批评,真是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秦川站起身,微笑着看向司徒静,眼神里是真诚的赞许,而不是虚伪的客套。
“您说的没错,如果仅仅是制作数字标本,那这个项目就失去了它真正的意义。”
他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场悄然改变。
“但是,如果我说,我们正在记录的,不仅仅是那些濒临失传的技艺,更是附着在这些技艺之上,一个地域、一个族群,数百年来的集体记忆和文化密码呢?”
“司徒主任,您是研究地方史的专家。您应该知道,光曜十七年,东海省曾经发生过一次持续三个月的走蛟事件,大水淹没了半个鱼米之乡。官方史料只记载了灾情和赈灾。但您知道,在当时的民间,流传着多少关于祭河神、送瘟神的民俗仪式吗?”
“那些看似愚昧的仪式背后,藏着的是老百姓对自然最原始的敬畏,是宗族社会最核心的动员机制,甚至……还有不同地方势力,借着神明的名义,进行的利益博弈和权力斗争!”
秦川不紧不慢的开口,他没有看稿子,所有的史料、典故信手拈来。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感染力,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都带回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再比如,我们都说东海丝绸甲天下。但一份数字化的缫丝工艺流程,是没有意义的。可如果,我们能通过这项工艺,去追溯从明代开始,江南地区男耕女织的社会结构变迁,去分析海上丝绸之路对本地经济的冲击,去还原那些被文人墨客写进诗词歌赋里的,采桑女们的真实生活状态……”
“到那个时候,我们呈现给世界的,还会是一个冷冰冰的标本吗?”
“不!”秦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它将是一幅活生生的历史画卷,充满了人性的挣扎与美感!”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秦川描绘的这幅宏大画卷,给彻底镇住了。
那几个原本在摸鱼的老油条,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秦川。
而司徒静,早已呆立在原地。
她脸上的冰冷、傲慢、不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遇到知己般的激动,身体甚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抖。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川,里面重新燃起了光彩。
这个男人……
他看的,竟然比自己看得更远,更深!
他口中的非遗项目,已经完全超越了她能想象的范畴。
这不只是一个项目,这是一个想为整个地域文化“立言、立心、立命”的宏大构想!
这一刻,秦川在她眼里,不再是那个只懂权谋的人。
他是一个真正有顶级学者视野和渊博知识的同类!
甚至,是一个能引领自己的人!
……
会议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结束。
当秦川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开时,一个清冷又有些急切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秦……秦组长,请等一下。”
是司徒静。
她快步追了上来,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关于方案的细节,我……我还有几个学术上的问题,想私下向您请教一下。”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住一个男人。
用的,还是请教这个词。
她看着秦川,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从冰冷变得炙热,充满了探究和渴望。
“当然可以。”
秦川平静的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两人拿出手机,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交换了私人的联系方式。
就在这时,司徒静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好看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烦和疲惫。
她走到走廊尽头,压低了声音,似乎在与电话那头争执着什么。
“我说了,我很忙!”
“那些俗事,你自己处理!”
“我们的世界不一样,你永远都不会懂!”
她挂断电话,那张刚因为学术讨论而焕发神采的脸,瞬间又布满了孤独和失落。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平复心情。
而这一幕,都被秦川看在眼里。
秦川心里冷笑。
司徒静,你的防线已经出现了缺口,而我最擅长的,就是抓住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