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后的第四周。
江州市。
自贸区管委会大楼顶层。
苏晚晴的办公室里,兰花的香气很冷。
和她的人一样。
窗外是初冬的光秃秃的树杈。
窗内,她的骨头缝里都比外面的天更冷。
半个月前省城那场大雨,让她结结实实病了一场。
高烧三天。
回到江州,她整个人脱了形。
下巴尖的能戳死人。
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全是各路人马拐弯抹角的问候。
说白了,就是来探探她这条船,是不是真的要沉了。
她一个都没接。
家族的电话更是夺命的阎王帖,父亲在咆哮,母亲在哭劝。
逼她。
逼她跟秦川一刀两断。
逼她去接受家族安排的联姻。
她只是沉默的挂掉。
一个又一个。
这一刻,她像被整个世界扔在了荒岛上。
但也从没这么清醒过。
哭没用。
求情没用。
硬闯更没用。
在那些男人的棋盘上,她只是个女人,一颗准备被扔掉的棋子。
掀不起风浪。
但男人有男人的战场。
女人,有女人的江湖。
那江湖不见血,却更能杀人。
电脑屏幕上,一个俄罗斯方块的游戏图标,闪了三下。
很特定的频率。
是王雅。
她点开。
一行字跳出来。
已搭上线,他很好,让你勿念,静待时机。
苏晚晴的视线钉在那个好字上。
她看了很久。
那不过是句安慰话。
那个男人现在怎么可能好。
困在笼里,被全世界出卖。
他一定比谁都疼。
像一头孤狼,只能在夜里自己舔伤口。
她鼻尖发酸。
眼眶一下就红了。
但她没哭。
眼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关掉信息,拿起另一部手机。
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婉动人的笑。
她拨出第一个号码。
“张阿姨,是我,晚晴呀。。。对,最近天气冷了,您膝盖好点没。。。我从南边弄了点上好的燕窝,想着给您送点过去。。。哎,您别客气,我就是想找个由头,约您和几位阿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一个人在江州,怪想你们的。”
声音又甜又软。
带着晚辈才有的娇憨和亲近。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
一场品茶赏花的私人茶会,就这么定了。
地点。
江州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观云阁。
请的,全是省里几位实权厅长的夫人。
其中最关键的一个。
国资委主任范毅的老婆,钱莉。
。。。
周六,下午两点。
观云-阁,三楼,揽月厅。
厅堂里烧着顶级的沉水香,烟气一缕一缕的。
窗外小桥流水,锦鲤游动。
一派江南园林的雅致。
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围着紫檀木长桌,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聊的,不是新款的爱马仕包,就是巴黎时装周的新闻,再不然就是谁家孩子考上了国外的名校。
空气里,全是金钱权力还有优越感混在一起发酵的味儿。
苏晚晴坐在主位。
她今天穿了件手工定制的月白色高领旗袍,没半点多余的花纹。
却把那身段勾勒的惊心动魄。
高高的领子,包着她那根又长又白的脖子,有种让人想撕碎的禁欲感。
旗袍的开衩刚刚好。
她坐姿优雅,一截裹着肉色丝袜的小腿露出来。
线条紧绷,圆润的像玉。
散发着要人命的勾引。
她脸上没化妆,只涂了点豆沙色的口红。
整个人清丽脱俗,又媚到了骨子里。
她的一颦一笑,都掐的精准。
既有苏家大小姐的矜贵,又有晚辈的谦虚。
她不时给大家添茶,介绍茶叶的来历,举手投足全是优雅。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气质,让在座所有拿钱堆出来的贵妇,都显得黯淡无光。
“晚晴竟然是越来越出挑了,这气质,我们家那丫头要是能学到一分,我就烧高香了。”一个夫人真心赞叹。
“是啊,也只有苏家这种门第,才能养出这么水灵的女儿。”
好话一句接一句。
坐在苏晚晴身边的钱莉,心里有点堵。
她今天特意戴了新买的卡地亚满钻手镯,就是想显摆一下。
可跟苏晚晴一比,她感觉自己像个暴发户。
俗。
钱莉四十出头,保养的还行,但眼角的细纹和有点松的下巴,还是藏不住年纪。
她老公范毅这几年官运好,也让她越来越虚荣多疑。
“晚晴啊,你这次可真是受委屈了。”
钱莉喝了口茶,装作关心的说。
“那个秦川,也真是的,那么大的事,把你也给连累了。你叔叔苏书记,为了这事,没少生气吧?”
她这是在探口风。
来了。
苏晚晴心里一声冷笑,脸上却是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天真。
她放下茶杯,轻轻的叹了口气,长睫毛垂下来,像两片受伤的蝴蝶翅膀。
“钱阿姨,您就别提了。。。我叔叔他,最近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的。”
她声音不大,带着点少女的抱怨,刚好让一桌子人都听见。
“哦?苏书记怎么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这种顶级权贵的八卦。
苏晚晴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水光,看着可怜极了。
“我也不懂他们官场上的事啦。。。就是听我叔叔念叨,说这次东钢集团的事,他冲在最前面,担了最大的风险,把人都得罪光了。结果呢,功劳全让别人领了。”
她故意说的含糊,像个什么都不懂,只心疼自家叔叔的小姑娘。
“别人?谁啊?”一个急性子的夫人问。
苏晚晴咬了咬嘴唇,好像有点犹豫,最后像是下了决心,压低声音,对着钱莉的方向,用抱怨的口气说:
“还能有谁呀。。。就是你们家范主任呗。”
“我叔叔说,范主任这次真是算无遗策,既拿到了处置东钢这块大肥肉的主导权,又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最后还落了个临危受命拨乱反正的好名声。我叔叔都快成大冤种了!”
她俏皮的用了个网络热词大冤种,更显的她对政治一窍不通,只是单纯的发牢骚。
“我叔叔还说,当初明明说好了,事成之后,新东钢集团里的一些好处要分给他这边的人。。。结果现在,范主任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
那几句话,在钱莉的脑子里炸开了。
她的笑,僵在脸上。
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
算无遗策?
功劳都揽过去了?
当初答应的好处?
这些词,一根根针似的,狠狠扎进她最敏感的神经!
她老公范毅可不是这么说的!
范毅说的是,他这次是临危受命,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才把烂摊子收拾干净,是苏振邦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怎么到了苏晚晴嘴里,就成了苏振邦当了大冤种,他范毅是个背信弃义独吞好处的小人?
还有。
什么好处?
范毅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
难道。。。他想背着自己,把那些好处给藏起来?
一瞬间,嫉妒,猜忌,愤怒,贪婪。。。各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江倒海。
苏晚晴看着钱莉那张瞬间阴沉下去的脸,目的达到了。
她亲手种下的那颗毒种,已经开始发芽了。
她没再多说,恰到好处的换了话题,又开始聊珠宝和插花。
好像刚才那些话,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无心的抱怨。
茶会结束,大家笑着散了。
钱莉一坐进自家的奔驰车,关上车门,脸上那副硬撑的笑就塌了。
变得扭曲。
狰狞。
她没让司机开车,就坐在后座上,死死攥着她的爱马仕包。
指节用力的发白。
苏振邦是什么人?东海的土皇帝!他会吃亏?他会当大冤种?
骗鬼呢!
苏晚晴那些话,分明就是苏振邦让她说的,是在敲打他们范家,嫌他们拿了好处不办事!
好你个范毅!
老娘在外面帮你打点关系,陪着笑脸跟这群老娘们周旋,你倒好,在外面吃了多少好处,连个屁都不跟我放!是不是想在外面养小的?
越想,钱莉心里的火烧的越旺。
她拿出手机,几乎是咬着牙,拨通了范毅的电话。
电话一通,她立马换上一副娇滴滴的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公。。。我今天。。。我今天受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