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了。
东海省的天,死气沉沉。
厚重的云层压下来,人喘不上气。
省纪委的临时办公室,烟味能把人熏个跟头。
张楚靠在椅子上。
他外号张阎王。
肥胖的身子把椅子压的嘎吱乱叫,他本人却舒坦的很。
一份报告拿在他手里。
刚打印的,还热乎,带着油墨味。
他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了一起,像是在笑。
成了。
这份报告,就是给秦川准备的棺材钉。
最后一颗。
报告把秦川写成了一个三不干部。
不计后果,不知深浅,不听劝告。
他搞凤凰计划,是他政治野心膨胀。
他强行推动,是他蔑视规则。
至于那场爆炸。
是他刚愎自用的恶果。
每一个字,都要他的命。
“老张,还是你牛逼啊。”
副手是个戴眼镜的瘦子。
他把一根华子递过来,满脸都是讨好的褶子。
“这份报告递上去,周书记都挑不出毛病。”
“秦川那小子,这辈子算是交代在咱们手里了。”
张楚把烟接过去,狠狠吸了一口。
他吐出的烟圈,又浓又圆。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东海这片地界上蹦跶?”
“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拍了拍那份报告。
啪啪作响。
这是他的战利品。
“苏书记那边都打过招呼了,这份报告明天一早,绕开陈岩,直接送到周书记的案头。”
“等常委会一开,这事就已经成了铁案。”
“高!实在是高!”
瘦眼镜的马屁声音又脆又响。
“苏书记这招敲山震虎,不光废了秦川,连带着陈岩那老家伙也得脱层皮。”
张楚哼了一声,没接话。
他脑子里是另一回事。
前两天。
那个叫王雅的女人。
高跟鞋,黑丝。
冲进他办公室。
妈的。
那双腿,那身段,又辣又野。
搞得他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都是那个影子。
等这事办完。
监察厅副厅长的位置到手。
老子有的是时间跟你算这笔账。
一个臭商人,还敢在纪委的地盘上撒野?
到时候。
把你按在办公桌上,让你哭着求我!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
夹着烟的手都在抖。
“行了,别拍了。”
张楚挥了挥手,把报告塞给瘦眼镜。
“收好了,这可是咱们兄弟俩的投名状。”
“明早八点,准时送过去。”
“得嘞!”
瘦眼镜跟接圣旨一样,把报告抱在怀里。
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在地上,又黑又长。
丑陋。
贪婪。
同一个夜晚。
城市另一头,老旧的家属楼。
调查组的小刘,眼睛睁着,一夜没合。
他坐在床边。
床板一动就嘎吱乱叫。
他只是盯着窗外。
桌上的泡面早就凉透了。
面饼吸饱了汤汁,发胀,坨在一起。
他没动过一口。
这几天,他就是个提线木偶。
张楚他们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他亲眼看着,他们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
怎么编造罪名。
怎么把一个年轻人往死路上推。
他的心。
被架在火上烤。
日日夜夜,全是焦糊的味道。
他脑子里全是第一次见到秦川的画面。
关押室里。
人人都把秦川当瘟神躲着。
他去送饭,手一抖,水洒了。
他当时吓坏了,以为秦川要发火。
结果那个坐在铁椅子上的人抬起头。
身上又脏又乱。
可他说的话,却很干净。
“没事,擦擦吧,小心地滑。”
声音没有波澜。
那个人,和报告里那个刚愎自用丧心病狂的恶魔,是两个人。
完全是两个人。
“唉。。。”
他吐出一口浊气。
床头柜上是全家福。
照片里的自己,笑的真憨厚。
真他妈刺眼。
刘建国。
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为了那点前途,就跟着畜生去害一个好人?
以后怎么教儿子做人?
告诉他,你爹是个孬种?
这个念头,是根钉子,死死的钉在他心口。
疼。
他浑身发抖。
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
他怕。
怕张楚,怕被发现。
前途,家庭,全都会完蛋。
可是。。。
他猛地一咬牙,牙根都酸了。
干了!
床底下。
一个鞋盒子被他拖出来。
里面是一部新的老人机,一张没开封的电话卡。
他的手抖的装不上SIm卡。
试了好几次才塞进去。
开机。
昏暗的屏幕光照亮了他的脸,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他打开相册。
那里有一张照片。
是他偷拍的技术鉴定报告片段。
高炉阀门。
照片很糊。
可那行字很清楚。
存在人为破坏痕迹的初步可能性。
这个疑点,在张楚的最终报告里,变成了爆炸后的正常金属形变。
这就是唯一的破绽。
他唯一的子弹。
他竟然只能赌这个了。
他手指哆哆嗦嗦的敲着键盘。
一条短信。
一张照片附件。
收件地址,是省政府官网公众信箱里扒出来的。
陈岩秘书办公室。
一个八百年没人用的邮箱。
他只能赌。
赌有人会看见。
赌自己的良心没喂狗。
陈省长,我是一名有良知的调查组成员。秦川案疑点重重,高炉阀门存在人为破坏痕迹。
【图片.jpg】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公道在人心。
发送。
屏幕上跳出两个字。
发送成功。
小刘整个人都软了。
他一屁股坐回床上,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
几秒后。
他猛的跳起来,冲进卫生间。
抠出手机卡。
掰断。
连手机一起,扔进马桶。
按下冲水键。
哗啦啦的水声。
那部手机,带着他全部的勇气和恐惧,在旋涡里打着转,消失了。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
大口大口的喘气。
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不想去判断对错。
他只求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凌晨四点。
省委家属院。
陈岩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一夜没睡。
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手里的烟烧了一半,烟灰长长一截。
他好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抛弃秦川的那一幕,一遍遍的在脑子里过。
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屈辱。
不甘。
无力。
他输了。
输的干干净净。
苏振邦的阳谋,把他和秦川一起装进了套子里,勒的死死的。
“省长,您还是睡会儿吧,天快亮了。”
秘书小张推门进来。
他的眼圈也是红的。
他跟着陈岩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老板这么颓过,心里堵得慌。
陈岩摆了摆手。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张没再劝,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邮件。
他顺手点开了那个公共邮箱。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邮箱。
下一秒。
他整个人僵住了。
一封匿名邮件。
来自未知号码。
收件箱里就只有这一封。
标题:一个公道。
小张的心脏,咚的一声。
他握着鼠标的手开始出汗。
点开。
一张模糊的照片。
一段简短的文字。
他的呼吸停了。
“省长!”
他喊了一声,嗓子都破了音。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几乎是扑到陈岩面前。
“省长,您快看!”
“快看!”
陈岩抬起眼皮。
眼睛里全是血丝,浑浊不堪。
他不耐烦的接过电脑。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屏幕上。
那双死寂的眼睛,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夹着烟的手,抖的烟灰掉了一身。
不是害怕。
是火。
从死灰里重新烧起来的火!
“人为破坏。。。人为破坏。。。”
他嘴里反复念着这四个字。
脸上的灰败正在褪去。
那股子狠劲儿,又回来了。
眼神凶的像头饿狼。
“天不绝我!”
“天不绝我陈岩啊!”
他嚯的站起来,把电脑抢过去。
死死的盯着那封邮件。
要把每一个字都吞进肚子里。
“省长,这。。。”
小张的声音都是抖的。
“这能信吗?万一是苏振邦他们的套呢?”
“不会。”
陈岩的声音,冷硬的像铁。
“他苏振邦现在稳操胜券,犯不着再耍花招。”
“这封邮件,就是我们唯一的子弹!”
“射向他们心脏的子弹!”
这一封说不清来路的邮件,翻不了案。
但这颗子弹,够了。
它打不穿苏振邦的脑袋。
但能在铁案上,撕开一道口子。
一道血口子!
他要让常委会上所有人都看见这道口子。
让周书记,让那些骑墙派都好好看看。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秦川的官位保不住了。
但他的命,他要保下来!
他东山再起的资格,他要保下来!
陈岩的拳头攥的死死的,骨节一片惨白。
他走到窗前。
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
陈岩的脸上,扯出一个冰冷又残忍的表情。
“苏振邦。。。”
“你以为你赢了?”
“这盘棋,还没下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