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雪茄的烟雾缭绕,模糊了沈晏清冷峻的轮廓。周铭垂手立在书桌前,低声禀报着晚宴上的种种。
“……苏姨娘行事愈发张扬,席间几次三番暗指林夫人失宠,甚至故意在林夫人面前跌倒,意图试探。”
沈晏清指尖的雪茄微微一顿,灰烬簌簌落下。他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她倒是会借势。”
“是,”周铭头垂得更低,“如今府中下人见风使舵,对听雪轩多有奉承,对棠苑……则颇多怠慢。”
“怠慢?”沈晏清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周铭却感觉周遭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奴才已按少爷吩咐,对听雪轩的要求有求必应,甚至……纵容了些。”周铭斟酌着用词,“苏姨娘如今,怕是已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沈晏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要的就是她认不清。只有让她彻底飘在云端,摔下来时才会肝肠寸断。这不仅是做给林姝看的“交代”,更是他对所有不安分者的警告——他给予的,可以随时收回,甚至能成为催命的符咒。
“棠苑那边呢?”他问,语气似乎随意,目光却锐利地扫向周铭。
周铭立刻回道:“林夫人一切如常,深居简出,对苏姨娘的挑衅……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宴席散后,夫人回去便换下了那身被苏姨娘碰过的衣裳,吩咐处理掉了。”
沈晏清眸光微动。没放在心上?他那个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小狐狸,会真的不放在心上?她不过是按捺住了,在等,等他将苏婉如捧到最高处,再看着她亲手将其推下深渊。她享受这种掌控猎物命运的过程,一如他享受纵容她、看她亮出爪牙的模样。
“知道了。”沈晏清挥退周铭,“继续盯着,按计划行事。”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晏清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棠苑的方向。夜色中,那里只有几点朦胧的灯火,安静得仿佛与世无争。
他想起晚宴上,林姝那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模样。演得可真像。若非深知她的本性,他几乎都要被她骗过去。她越是表现得平静,他越是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以及……对他这番“配合”的满意。
这种默契的、心照不宣的联手作恶,让他心底滋生一种扭曲的快感。他知道自己正在纵容一个祸水,甚至亲手为她递上刀子。可那又怎样?这世间能与他并肩站在黑暗中的,也只有她了。
几日后,沈晏清在处理公务时,状似无意地对周铭提起:“前日商会有人送来几匹罕见的霞光锦,流光溢彩,倒是别致。送去给苏姨娘吧,让她多做几身新衣。”
周铭心领神会:“是,少爷。奴才这就去办,定会让府中上下都知道,少爷对苏姨娘这一胎的看重。”
沈晏清“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这种程度的“赏赐”和“偏爱”,足以让苏婉如更加忘乎所以,也让府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更加卖力地吹捧,同时……更能刺痛某些人的神经。
果然,不过半日,锦墨轩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少爷,”周铭再次回报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少奶奶……去了静心斋老夫人处,似乎……情绪不佳。”
沈晏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林晚月终于坐不住了?他这位“贤惠”的正妻,终究还是被一个妾室的风光逼得露出了爪牙。也好,省得他再多费周章。狗咬狗的戏码,他乐见其成。
“由她去。”沈晏清语气淡漠,“母亲那边,自有分寸。”
他并不担心沈周氏会真的插手。母亲看重的是沈家的颜面和子嗣,只要苏婉如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过程如何,母亲并不会过多干涉。更何况,母亲对林晚月近来屡屡“失职”早已不满,借此敲打一番,正合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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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晏清踏着月色走向棠苑。越是临近,他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就越是明显。他想看看,那只小狐狸在独处时,是否还维持着那副平静的假面。
他挥手阻止了下人的通报,悄无声息地走入内室。
林姝并未入睡,也未梳妆,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软缎寝衣,背对着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墨黑的长发如瀑般垂泄而下,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侧颜和优美的下颌线。单薄的肩头微微耸着,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沈晏清脚步顿住,心头那点躁动奇异地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几乎要以为,她真的在因他的“冷落”而伤心。
但他立刻驱散了这荒谬的念头。这不过是她另一种形式的“表演”,一种更高级的、以退为进的诱惑。她在用这种无声的姿态,控诉他的“薄情”,索取他更多的关注和……补偿。
他放轻脚步走近,在即将要触碰到她的瞬间,听见她极轻地说:别点灯。
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某种易碎感。沈晏清的手顿时停在半空,随即改变方向,撑在她身侧的窗棂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在看什么?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触到她的发丝。
她微微侧头,月光流过她苍白的脸颊:看月亮怎么被云吃掉。
这话里的隐喻让他眸色转深。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不得不转过身来。没有预想中的泪痕,只有一双过分平静的眼睛,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霞光锦,她突然开口,指尖轻轻划过他西装的领口,听说在烛光下会流动如霞,一定很美。
沈晏清扣住她作乱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你喜欢?明日让库房……
我不要。她打断他,抬起眼直视他,我要看她穿着霞光锦,从最高的地方摔下来。
这话说得又轻又慢,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心口最阴暗的角落。沈晏清呼吸一滞,随即低笑起来,拇指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就这么恨?
她歪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表情,我是在帮夫君啊。戏台搭得越高,落幕时才越精彩,不是吗?
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喉结:我要所有人都看着,她是如何穿着最美的衣裳,摔得最难看。
沈晏清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牢牢锁在怀里。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怀里的不是需要他庇护的菟丝花,而是与他同生于黑暗的食人花。
如你所愿。他俯身,靠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说出的字眼却带着血腥味:
“她站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能满足我的姝儿……见不得别人好的小心思,不是吗?”
怀中的身躯轻轻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她仰头吻上他的喉结,像毒蛇吐信:那就说定了,夫君。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照亮她眼底摇曳的疯狂。沈晏清扣住她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成一场厮杀的序幕。
最后那句话,带着赤裸裸的纵容和一种将她拉入共犯深渊的亲密无间。他毫不掩饰地揭开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阴谋,将她那点“恶毒”的心思摊开在月光下,并宣告自己才是这一切的主宰。
林姝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眼中迸发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战栗的光芒。她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种得逞的、扭曲的快意。
“夫君待我真好……”她喃喃着,温软的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皮肤。
沈晏清拥紧了她,感受着怀中这具温香软玉却又藏着蛇蝎心肠的身体,心底那股掌控一切的满足感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这场“捧杀”的戏码,她看得分明,也乐在其中。而他,享受的就是她这副明明狠毒入骨,却偏要依偎在他怀中寻求认同和纵容的模样。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养得起这样的女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站在他的身边。
窗外月色清冷,棠苑内却弥漫着一种诡异而炽热的温情。两个同样黑暗的灵魂,在算计与纵容中,紧紧缠绕。
而远在听雪轩的苏婉如,正对镜试戴着新得的翡翠耳坠,全然不知自己已是笼中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