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粘稠而滑腻。腐臭与霉变的气味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几乎令人窒息。
狭窄的巷道上方,两侧歪斜的木楼几乎挤在一起,只留下一线微弱的天光,投射下斑驳陆离的阴影,更添几分阴森。
陈青紧拉着小舟,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狂奔。身后的呼喝声与杂乱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如同附骨之蛆。
胸肋间被老瞎子阴寒掌力侵袭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牵动着原本就未痊愈的内伤,喉咙里泛起腥甜。
他不能停下。在这朔风城,落入任何一方不明势力的手中,下场都难以预料。
“这边!”
就在一个岔路口,一个细弱却清晰的声音从旁边一个几乎被烂木桶和破布遮蔽的墙洞里传出。紧接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来,飞快地朝他们招了招。
陈青目光锐利地扫去,只见墙洞后藏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她头发枯黄,脸上满是污垢,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与机灵。
没有时间犹豫。身后的追兵已近在咫尺。
陈青一咬牙,拉着小舟矮身钻进了那个狭窄的墙洞。
洞口内部比想象中稍大,但也仅容人弯腰通行,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更加浓烈的霉味和某种地下生物的腥臊气。
那小女孩见他们进来,立刻将洞口的遮蔽物恢复原状,然后低声道:“跟我来,别出声!”说完,她便像一只熟悉地形的小老鼠,敏捷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
陈青将神念收缩到极致,仅能勉强感知脚下和前方小女孩的轮廓。
这是一条被人遗忘的、或许是废弃的下水道或是建筑之间的夹缝,地面湿滑,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
三人在绝对的黑暗中默默前行,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喘息和脚踩在湿滑地面上的细微声响。身后的追兵似乎失去了目标,喧哗声和脚步声在巷道里徒劳地回荡了一阵,渐渐远去。
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向上的、用破烂木梯连接的出口。
小女孩率先爬了上去,小心地推开一块看似沉重的木板,探出头观察了片刻,然后才示意他们跟上。
陈青和小舟依次爬出,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加诡异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仓库的一部分,穹顶很高,由粗大的石柱支撑,但大部分空间都被乱七八糟的破烂杂物、废弃的家具和不知名的垃圾堆满。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腐朽物和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产生的浑浊气息。微弱的光源来自一些悬挂在柱子上的、用某种虫壳或兽脂制成的简陋灯具,发出昏黄摇曳的光芒。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片广阔的废墟中,影影绰绰地聚集着许多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幽灵般蜷缩在各自的“领地”里——用破布和木板隔出的狭小空间。
他们警惕地打量着新来的三人,目光麻木、冷漠,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这里,是朔风城的阴影之下,被遗忘者的聚集地。
“这里是‘鼠巷’。”小女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带着一丝与她外表不符的老成,“外面那些人找不到这里。暂时安全了。”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陈青压下伤势,郑重抱拳,“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为何要帮我们?”
“叫我阿茴就行。”小女孩摆了摆手,眼睛却盯着陈青,“不用谢我,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一般人,特别是你,”她指向陈青,“你身上有‘好东西’的味道,而且,你很能打。”
她顿了顿,补充道,“在这里,想要活下去,要么自己能打,要么就得认识能打的人,或者……有别人需要的东西。”
她的话直接而残酷,却道尽了这鼠巷,乃至整个朔风城的生存法则。
陈青默然。这女孩年纪虽小,却在如此环境中磨砺出了超乎常人的生存智慧。
“刚才追你们的人,里面有‘鬼卜’翟瞎子的人,也有‘血刀帮’的杂碎。”
阿茴继续说道,“你们才刚进城,怎么就惹上了这两伙人?特别是翟瞎子,那老怪物很少亲自出手的。”
陈青心中一动,鬼卜翟瞎子?看来就是那个老瞎子。他略一沉吟,没有透露具体缘由,只是道:“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可能无意中碍了别人的事。”
阿茴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反正你们现在麻烦不小。翟瞎子心眼比针眼还小,他盯上的东西,不弄到手不会罢休。
血刀帮那帮疯狗,闻到点血腥味就会扑上来。你们在这鼠巷也不能久待,这里的人,为了几块干粮也能卖了你。”
她的话让旁边的小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依你看,我们该如何?”陈青问道。这地头蛇般的女孩,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阿茴眼珠转了转,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条消息,一块干粮。
陈青从怀中取出仅剩的一小块肉干,递了过去。这是他之前从铁狼旗的补给中省下来的。
阿茴飞快地抢过肉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要想暂时避开风头,要么去找‘影鼠’,他们是这地下真正的老鼠王,消息最灵通,只要付得起价钱,他们能把你藏到天荒地老。
要么,就去‘疤面’的地盘,他是少数敢不卖翟瞎子和血刀帮面子的人,但他只收留对他有用的人。”
影鼠?疤面?陈青将这些名字记下。
“哪里可以找到他们?”
“影鼠神出鬼没,得看运气。疤面嘛……”阿茴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指向废墟的某个方向,“穿过‘垃圾渊’,走到‘沉默广场’,如果能活着穿过广场北面的‘剥皮巷’,就能看到疤面的‘铁砧’了。
不过,我劝你们最好等天‘亮’再去。”她所谓的“亮”,指的是地面上的白天,尽管在这地底,昼夜区别不大。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钟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废墟中。
阿茴脸色微变:“是‘净街钟’!上面出大事了,守卫要清场了!你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说完,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钻进旁边一堆废弃的家具缝隙中,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鼠巷里那些原本麻木的人群也骚动起来,如同潮水般向各个阴暗的角落涌去,瞬间便隐藏得无影无踪。
整个废墟瞬间变得死寂,只有那沉闷的钟声还在不断回荡。
陈青拉着小舟,迅速躲到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屏住呼吸。他感觉到,一股强大而肃杀的气息,正从某个入口处弥漫进来。
朔风城的夜晚,远比想象中更加危险。而他们在这地下的短暂安宁,似乎也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