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暖阁熏着清雅的檀香,却掩不住空气中暗流涌动的张力。皇上一身明黄常服,刚踏入殿门,便见太后斜倚在铺着貂绒垫子的软榻上,十二阿哥被乳母抱在怀里,粉雕玉琢的模样乖巧可人。
“皇儿来了。”太后抬了抬眼,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似带着重量,掠过皇上的脸,落在乳母怀中的十二阿哥身上,“你瞧,十二阿哥多精神,这眉眼,竟有几分你年轻时的模样。”
皇上躬身行礼,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却未上前细看,只淡淡道:“托皇额娘的福,十二阿哥康健。”
太后冷哼一声,语气陡然转沉:“康健是自然,可这孩子的福气,还得看他的额娘,看皇家的根基稳不稳。”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榻边的小几,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永珹的事,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也明白你忌惮朝臣与后宫勾结。可皇后是六宫之主,十二阿哥是你盼了多年的皇子,你怎能因一时猜忌,便冷待他们母子?”
皇上垂眸,语气依旧恭顺,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皇额娘教训的是,只是朝政与后宫本就该泾渭分明,朕若是太过纵容,恐又生事端。”
“泾渭分明?”太后猛地坐直身子,眼神锐利如刀,“哀家看你是被猜忌迷了心窍!富察氏被打压,你以为就没人敢再与后宫攀扯了?哀家告诉你,越是这样,越要稳住后位,护住嫡子!皇后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她的荣辱与大清的根基紧密相连,你冷待她,便是寒了后族的心,更是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
她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皇上:“哀家知道你不愿被人掣肘,可哀家做的一切,哪样不是为了大清?为了你的江山?你若再这般猜忌皇后,疏远嫡子,将来朝堂动荡,后宫生乱,谁来为你分忧?”
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着腰间玉佩的手指微微收紧:“皇额娘多虑了,朕自有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让六宫人心惶惶,让嫡子受冷落?”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哀家告诉你,皇后是哀家的儿媳,十二阿哥是皇家嫡子,谁也不能动!你若是再这般拎不清,哀家不介意请出先皇的遗训,好好教教你,何为家国天下,何为夫妻之道,何为母子情深!”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皇上心头。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与不甘,却终究不敢与太后硬碰硬,只沉声道:“皇额娘息怒,朕知晓了。”
“你知晓便好。”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敲打,“哀家老了,不求别的,只求皇家子嗣兴旺,江山稳固。你若是还念着母子情分,便好好待皇后与十二阿哥,别让哀家失望,更别让列祖列宗失望。”
皇上躬身告退时,背影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他走出慈宁宫,寒风迎面吹来,却吹不散心底的烦躁与猜忌——太后的敲打,看似是为了皇后与十二阿哥,实则是在逼着他认可后族的势力,这恰恰戳中了他最忌惮的地方。
而暖阁内,太后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一旁的嬷嬷低声道:“太后,皇上似乎并未真正听进去。”
“急不得。”太后轻轻抚摸着十二阿哥柔软的胎发,声音低沉而阴狠,“他越是猜忌,越是抗拒,便越容易出错。皇后与哀家绑在一条船上,十二阿哥是我们最大的筹码。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大清的江山,离不开乌拉那拉氏,离不开哀家的扶持。”
这场看似母子间的家常对话,实则是权力的交锋与敲打。皇上的猜忌更深,太后与皇后的同盟更紧,而潜藏在暗处的矛盾,已然如箭在弦,只待一个爆发的契机。
慈宁宫的敲打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帝后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和睦。皇后凭借十二阿哥坐稳了后位,行事愈发端庄持重,对皇上体贴入微,竟真的让那份被猜忌冲淡的夫妻情分,渐渐回暖。不过一年光景,景仁宫便再度传出喜讯,皇后诞下皇五女,皇上龙颜大悦,不仅赏赐了无数珍宝,更破例让五公主在满月时接受六宫朝贺,风头无两。
而我,在庆祥宫的病榻上,早已熬得油尽灯枯。两年时光,汤药从未离口,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衰败,起初还能勉强起身靠在窗边,后来竟连睁眼都成了奢望。贞淑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每日为我擦身、喂药,眼眶总是红的,却不敢在我面前落泪,只强撑着笑脸说些宫外的新鲜事,盼着能让我宽心。
那日午后,我难得清醒了几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被褥上,暖得让人昏昏欲睡。我听见宫人们低声议论,说皇后又怀上了龙胎,皇上更是下令景仁宫一切用度都按最高规格置办,连太后都日日遣人送安胎药,满宫都透着对皇后的重视。
我轻轻咳嗽了几声,唤来贞淑。她连忙上前,握住我的手,那双手早已因常年操劳变得粗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娘娘,您有何吩咐?”
我费力地抬了抬眼,看着她鬓边悄然生出的白发,心中满是愧疚。“贞淑,”我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受苦了。”
贞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摇着头,哽咽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福气?”我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泛起水光,“这深宫是吃人的地方,我护不住素练,如今也护不住你了。”我喘了口气,紧紧攥住她的手,“我已让人备好了盘缠和路引,你今日便出宫,回你的老家去。找个老实人嫁了,安稳度日,别再踏入这是非之地。”
贞淑猛地跪下,泪水滂沱:“娘娘,奴婢不走!奴婢要陪着您!”
“听话,”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不想再看着你为我冒险。你走了,我才能安心。”我顿了顿,从枕下摸出一沓银票,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最后的心意,拿着它,好好生活。”
贞淑哭着不肯接,却架不住我的坚持。最终,她磕了三个响头,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宫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缓缓闭上眼,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素练已去,贞淑安好,我这一生,爱过、恨过、争过、输过,如今也该落幕了。
但是我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素练的冤魂、富察氏的委屈、我这残破的身子,总得有人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