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淑是在素练到庆祥宫当差第三日得知全貌的。彼时她刚从内务府核办完月例回来,一身青绿色宫装沾了些风尘,踏入正殿见素练正垂手侍立在我身侧,替我整理着摊开的账本,脸色当即沉了沉。
待素练退下后,贞淑快步上前,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急切与不满:“娘娘,您怎真把素练留在身边了?她是先皇后的心腹,跟着富察氏半辈子,心里到底向着谁还未可知。况且,庆祥宫有我打理就够了,何须再添一个外人分走权柄?”
她越说越急,眼底满是忧虑:“素练心思深沉,又是见过大世面的,当年在长春宫何等风光,如今屈居娘娘麾下,未必是真心臣服。万一她是富察府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或是抱着别的心思,日后岂不是养虎为患?”
我抬眸看她,指尖依旧漫不经心地翻着账本,语气平淡:“贞淑,你跟着我多年,该懂我的分寸。素练虽是先皇后的人,但皇后仙逝后,她已是孤木难支,富察府容不下她,出宫便是死路一条,留在我身边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脸上,添了几分深意:“再者,宫中人手多些,方能各司其职。你擅长内务核算、人情往来,素练懂规矩、通世故,还能替我周旋富察府的事,你们二人相辅相成,不是更好?”
贞淑闻言,脸色稍缓,却仍不甘心:“可她毕竟是外人……”
“在宫里,没有永远的外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打断她的话,语气沉了沉,“素练如今把柄在我手里,又蒙我收留,断不敢有异心。你往后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不必对她心存芥蒂,更不许暗中刁难——庆祥宫容得下两个人,却容不下内斗。”
贞淑见我语气坚决,知道我心意已决,终是低下头,悻悻应道:“奴婢晓得了,谨遵娘娘吩咐。”
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心里再清楚不过,贞淑这是习惯了独揽庆祥宫的事,骤然多了个素练分走我的信任与倚重,自然会心生不满。但这正是我要的——让她们彼此制衡,谁也不敢轻易恃宠而骄,我方能稳坐钓鱼台。
富察府的帖子递来那日,我正陪着永珹临完一卷《九成宫醴泉铭》,见素练捧着帖子进来,指尖摩挲着砚台边缘的冰裂纹,眼底已先有了笑意。
“素练,你瞧瞧,富察府倒是有心了。”我接过帖子,目光扫过“请四阿哥入府小住半月,以慰先皇后在天之灵”的字句,抬眸看向她,语气里满是欣慰,“永珹蒙先皇后名义上扶养数年,如今皇后仙逝,他们肯记挂着这孩子,想让他去府中沾染些名门气脉,倒是件美事。”
素练先前还带着几分顾虑,此刻见我态度明朗,便也松了神色:“娘娘是想应允?”
“自然应允。”我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一旁永珹的发顶,“永珹今年八岁,正是开阔眼界、习得人情世故的时候。富察府是累世功勋之家,规矩周正、人脉深厚,让他去小住半月,既能多些历练,也能让富察府更上心他的前程——这可是旁人求不来的助力。”
我起身走到素练面前,语气郑重:“这事还得你亲自跑一趟。你是先皇后心腹,又是富察府出来的人,你去回话,他们才肯真正放心。你告诉富察府主母,就说我感念他们的情分,准永珹入府小住半月。只是孩子年纪尚小,学业不能荒废,我会让伴读每日跟着送功课、取作业;另外,他惯用的衣物、书籍和小物件,也劳你一并打点妥当,务必让他住得舒心。”
“还有,”我补充道,“你跟他们说,永珹在府中若有任何不适,或是想额娘了,只管遣人来报,我便即刻接他回宫。咱们既承了富察府的情,也不能让孩子受半点委屈。”
素练躬身应下:“娘娘放心,奴婢定把诸事安排妥帖,绝不让四阿哥和府中长辈挑出半分错处。”
三日后,永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暗绣流云纹的常服,背着小书箱,跟着素练登车前往富察府。临行前,我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去了府中,要守规矩、敬长辈,与兄弟们和睦相处,不可恃宠而骄。半月时间不长,好好听话,额娘等你回来给我讲府中的趣事。”
永珹用力点头,眼神里满是期待:“儿臣晓得了,额娘放心!”
素练送完永珹,当日便回程复命:“娘娘,富察府上下都极重视,主母亲自到府门口迎接,还特意收拾了紧邻花园的雅致院落给四阿哥住,伺候的人也都是精心挑选的。奴婢已经把娘娘的叮嘱都传到了,府中承诺定会好生照料四阿哥,绝不耽误学业。”
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边笑意加深。心里清楚,这半月小住,既是富察府向皇家示好的契机,更是我为永珹铺路的关键一步——有素练从中周旋,富察府定会对永珹倾尽全力照拂,而这份照拂,终将化作永珹前程上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