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我换了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提着丫鬟备好的清粥小菜，亲自往后院书房去。刚到门口，就见长柏哥哥正站在廊下，手里捏着长枫抄了大半的《大学》，眉头微蹙。
“长柏哥哥。”我轻唤一声，走上前福了福身。
长柏转过身，神色缓和了些：“你来了。”他指了指书房门，“里面刚醒，正揉着眼睛抄书呢，倒是没敢偷懒。”
我笑着应道：“长枫哥哥向来听哥哥的话，这回定然是记牢教训了。”说着推门而入，只见长枫顶着一双黑眼圈，正对着宣纸上的字迹发愁，手腕显然是酸了，捏着笔的手轻轻晃着。
“妹妹？”长枫见了我，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些清粥小菜，”我让丫鬟把食盒放在桌上，笑道，“抄了一夜书，定是饿了，先垫垫肚子再写也不迟。”
长枫喉头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多谢妹妹，昨日若不是你，我怕是……”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我打断他，语气软了些，“只是长枫哥哥往后可得记牢了，那些狐朋狗友断不能再往来，父亲和祖母都盼着你成才呢。你若真能安心读书，将来和长柏哥哥一起高中，咱们盛家脸上也有光。”
长枫重重点头，眼眶微红：“我知道了，妹妹放心，我往后定然远离损友，好好读书，绝不辜负你和父亲、祖母的期望。”
我正说着，就见远处盛弘迈着步子走来，脸上没了昨日的怒气，反倒带着几分温和。
“父亲。”我和长枫、长柏一同上前见礼。
盛弘目光落在我身上，眼底满是赞许：“你这丫头，倒是有心了。”他转头看向长枫，语气沉了沉，“抄得如何了？可还记得昨日的教训？”
“儿子记着！”长枫连忙应道，“抄书的时候反复琢磨，已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往后定当修身养性，好好读书。”
盛弘点点头，又看向我，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昨日之事，多亏了你机灵。既让长枫受了教训，又没伤了兄弟和气，还让我少气了一场。你这孩子，心思通透，比你那两个哥哥懂事多了。”
我连忙躬身道：“父亲过奖了，女儿不过是想着，一家人当以和为贵，能不动家法就不动家法，既让长枫哥哥知错，又能保全体面，才敢那样提议。”
“你倒是想得周全。”盛弘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往后家里有什么事，你若有想法，尽管说出来，父亲信你。”
我心中一暖，知道这是父亲真正把我放在了心上。福了福身道：“谢父亲信任，女儿定不辜负父亲的期许。”
盛弘又叮嘱了长枫几句，便转身离去了。长柏看着我，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妹妹处事，越发稳妥了。”
我笑着回礼：“还是多亏了哥哥和父亲给我机会。”
看着长枫低头喝粥、眼神坚定的模样，我知道，这一局，我不仅赢得了长辈的认可，更在这深宅里，又多了几分立足的底气。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祖母院里的暖榻上，我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坐在祖母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说话。
祖母捏着佛珠，忽然笑道：“昨日长枫那事，你处置得极好。既没让你父亲气坏身子，又让长枫受了教训，还顺带着让长柏尽了兄长的本分，一举多得。”
我放下茶盏，顺势往祖母身边凑了凑，语气带着几分乖巧：“都是祖母平日里教得好，让我知道凡事要顾全大局，不能只看表面。”我顿了顿，故意露出几分困惑，“只是孙女还有些不懂，这深宅大院里，人心复杂，往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事，或是涉及到其他姐妹、下人，孙女怕自己考虑不周，误了事情。祖母阅历深厚，能不能多教教我，该如何才能既不得罪人，又能把事情办妥当？”
祖母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你这孩子，倒是肯用心。深宅里的处世之道，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就在于‘察言观色’和‘进退有度’。”
她喝了口茶，缓缓道：“就说昨日之事，你先是看清了你父亲要的是威严，长柏要的是规矩，长枫要的是活命，然后才想出了那个法子。往后遇事，先别急着表态，多看看旁人的心思，多想想事情的利弊，再动手也不迟。”
“再者，做人要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祖母继续道，“你昨日没赶尽杀绝，既给了长枫改过自新的机会，也给了长柏面子，还让你父亲下了台阶，这就是进退有度。即便是对下人，也别太苛刻，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我听得认真，连连点头：“祖母说的是，孙女记下了。”
正说着，就见华兰如兰明兰走了进来。华兰一身贵气的锦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母亲说祖母这儿有好茶，我们便过来凑个热闹。”
如兰性子爽朗，一进门就嚷嚷道：“姐姐，昨日长枫哥哥那事，可是你出的主意？真是太厉害了！我昨日听母亲说，父亲不仅没气坏，还夸你呢！”
华兰也笑道：“是啊，墨兰，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是这般通透。昨日之事，换做是我，怕是只会跟着父亲一起骂长枫，或是替他求情，断想不出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意：“姐姐们过奖了，我也是瞎琢磨。长枫哥哥终究是一家人，能不动家法就不动家法，和气生财嘛。”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明兰抬起头，一双杏眼清澈明亮，语气软软的：“四姐姐做得真好。昨日我听小桃说，长枫哥哥抄书抄到后半夜，长柏哥哥还特意让人给他盖了衣裳，想来是真的记牢教训了。三姐姐既让长枫哥哥受了罚，又没伤了兄弟情分，还让父亲和祖母都放心，这本事，我得好好向四姐姐学学。”
明兰向来聪慧内敛，这番话既夸了我，又没显得刻意讨好，听得我心里熨帖。我笑着看向她：“六妹妹太谦虚了，你平日里处事稳妥，遇事不慌，也是我该学习的地方。”
祖母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你们姐妹几个，就该这样互帮互助。墨兰肯用心，华兰稳重，如兰直率，明兰聪慧，各有各的好处。往后多互相学学，日子才能过得更顺心。”
华兰、如兰和明兰连连应下，我看着姐妹们围在祖母身边和睦说笑的模样，心中暗暗想着，祖母的话果然没错。这深宅里的日子，就像走钢丝，唯有步步为营，察言观色，才能稳稳当当走下去。而今日祖母的教诲、姐妹们的认可，还有明兰那番恰到好处的称赞，都是我往后立足的底气。
姐妹们散去时，明兰特意放慢了脚步，等我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四姐姐，方才祖母说的处世之道，我还有些不甚明白，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心中一动，笑着应道：“自然可以，咱们去那边的暖亭坐坐。”
暖亭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丫鬟们远远候着，不近身打扰。明兰坐下后，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语气诚恳：“四姐姐，昨日长枫哥哥之事，你是如何一眼看穿父亲、长柏哥哥和长枫哥哥的心思的？我遇事总容易慌神，要么想不周全，要么不敢说话。”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想起自己在深宅里的步步试探，柔声道：“六妹妹，其实也没什么诀窍，不过是‘多听、多看、少说话’罢了。”
我顿了顿，继续道：“昨日父亲揪回长枫哥哥时，骂的是‘丢尽盛家的脸’，可见他最看重的是做父亲的威严和家族体面；长柏哥哥素来严谨，平日里最讲规矩，对长枫的荒唐行径定然是不齿的，所以他要的是‘正风气、明规矩’；而长枫哥哥吓得腿都软了，只求能躲过一顿家法，这便是他的心思。摸清了每个人的所求，再想办法兼顾，事情自然就顺了。”
明兰听得认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之前只想着‘不能让长枫哥哥受罚’，却没顾及父亲和长柏哥哥的想法，难怪想不出好法子。”
“你年纪还小，慢慢学就好。”我笑着安慰她，“其实你比我通透，上次管家时，你把账目算得一清二楚，还悄悄帮张妈妈化解了下人刁难，那份沉稳，我都佩服。”
正说着，就见如兰带着丫鬟匆匆走来，脸上带着怒气，手里还攥着一方绣坏的帕子：“四姐姐、六妹妹！你们快帮我评评理！我让绣坊的刘妈妈给我绣一方海棠帕子，她倒好，不仅绣错了花样，还说我挑三拣四，说什么‘三姑娘性子急，绣再好也留不住’，气死我了！”
明兰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我轻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看着如兰气鼓鼓的模样，笑道：“三姐姐先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刘妈妈是绣坊的老人，手艺是好的，就是性子有些执拗，许是近来忙着给祖母绣寿屏，一时分心绣错了。”
我顿了顿，继续道：“你若是直接去找母亲告状，刘妈妈定然会觉得委屈，往后怕是不会用心给你做活了；可若是就这么算了，你心里又不痛快。不如这样，你让丫鬟把帕子送回去，就说‘刘妈妈辛苦，只是这海棠花样我甚是喜欢，能不能劳烦妈妈再绣一方？若是妈妈忙，晚几日也无妨’。”
“这样一来，既给了刘妈妈台阶下，又点明了你的要求，她定然会感激你的体谅，往后做事也会更上心。”我补充道，“你性子直率，心里藏不住事，这是好事，但有时候稍微转个弯，事情会更顺。”
如兰愣了愣，仔细琢磨了片刻，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还是四姐姐想得周到！我刚才只顾着生气，倒没想到这些。好，我这就让丫鬟把帕子送回去！”说着，她兴冲冲地转身走了。
明兰看着如兰的背影，眼底满是佩服：“四姐姐，你这法子真好，既没得罪人，又解决了问题，这就是祖母说的‘进退有度’吧？”
我笑着点头：“正是。深宅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慢慢体会，往后定然会比我做得更好。”
明兰重重点头，眼神越发坚定。我看着她，心中暗暗想着，这深宅里的姐妹，既是亲人，也是彼此的镜子。今日我教她处世之道，他日或许也能从她身上学到沉稳内敛的智慧。而这样的互相扶持，才是我们在这深宅大院里，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