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的那个电话,像一张无形的护身符,贴在了栖息地的大门上。
虽然那串名为“钱毅”的律师号码,只是静静地躺在许乘风的诺基亚手机里,一次都还没拨通过。
但许乘风的心,却莫名地踏实了不少。
他将其归纳为一种高效的“麻烦外包”策略。
就好像给自己的清静生活,买了一份顶级保险。以后再有小偷小摸上门,他连眼皮都懒得掀,直接打电话让“理赔员”来处理就行了。
这种感觉,让他躺在后院藤椅上的姿势,都比以前舒展了三分。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栖息地,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
黄渤的歌声依旧,只是技巧里多了几分打磨后的圆润。
吴京和王宝强的切磋依旧,只是后院那面可怜的墙壁上,又多了几个浅浅的拳印和脚印。
段龙的威士忌依旧,只是他看酒杯的眼神,不再那么癫狂,多了一丝生活的温度。
张颂文的速写本依旧,只是他画里的线条,越来越生动,充满了故事感。
一切,都岁月静好得让许乘风想打瞌睡。
然而,他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所有的“岁月静好”,都只是为了给下一场“鸡飞狗跳”做铺垫。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新的“麻烦”就自己长着脚,找上门来了。
这一次的麻烦,不带刀,不带枪,甚至都不开口骂人。
他们带着速写本、剧本和对艺术的虔诚,像朝圣一样,走进了栖息地。
他们是附近艺术院校的学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栖息地成了北影、中戏学生圈子里的一个“都市传说”。
传说,后海边上有家叫“栖息地”的酒吧,老板是个怪人,规矩比脾气大。
传说,那里的驻唱歌手,长得像路人甲,但唱起歌来,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传说,那里的服务员,一个能打,一个能扛,身手不凡。
传说,那里还坐着几个神人,要么是中戏的戏疯子,要么是香港回来的武行高手。
这些传说,对那些精力旺盛、对世界充满好奇的艺术生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栖息地的客人成分,开始悄然改变。
从一开始的胡同街坊、白领职员,慢慢变成了背着画板的、拿着剧本的、眼神里闪烁着艺术火花的年轻面孔。
他们不怎么喝酒,点一杯最便宜的啤酒能坐一晚上。
他们也不怎么聊天,就是安安静静地听歌,观察,记录。
许乘风对此倒是不怎么反感。
因为这群学生,穷,但懂规矩。
他们是天生的“安静”消费者,完美符合栖息地的核心价值观。
只是,他们带来了一样许乘风始料未及的副产品。
八卦。
关于他们那个小圈子的,生猛、鲜活、带着创作激情的八卦。
而所有八卦的中心,都指向一个名字。
宁浩。
“你们听说了吗?宁浩那疯子,又跟系主任吵起来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是导演系的学生,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
“为啥啊?这次又是为了哪个镜头?”
“他那个毕业作品,有个两分钟的长镜头,他非要从三楼摇到一楼,再跟出胡同。系里说设备和技术都不支持,让他改。他倒好,直接在办公室里拍桌子,说‘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艺术不能妥协!’”
“我的天,他哪来的钱创造条件?”
“谁知道呢。听说他为了买胶片,去偷偷卖过血。”
“嘶——”
-
一小撮人倒吸一口凉气。
许乘风在吧台后,擦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卖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这个叫宁浩的,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别人,那还得了?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这是个狠人。
许乘风在心里,默默地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名字,贴上了一个“极度危险”的标签。
另一个晚上,又换了一拨学生。
这次是表演系的。
“唉,宁浩师兄那个戏,你们谁敢去试?”
“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上回那个师哥,去试了一段戏,被宁浩师兄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演得太假,毫无灵魂,简直是对表演的侮辱’。那师哥回来后,一个星期没出宿舍门。”
“他要求太高了!他要找的不是演员,是角色本人!他说他剧本里那个主角,得有小人物的狡黠,还得有骨子里的善良,脸上还得带着被生活欺负过的痕迹。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去?”
吧台后,许乘风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正在台上闭着眼唱歌的黄渤。
狡黠,善良,被生活欺负过的痕迹……
他怎么觉得,这说得这么像自己店里这个一天三十块钱的驻唱歌手?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他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麻烦”正在发酵的味道。
关于宁浩的传闻,越来越多,越来越具体。
他成了一个充满矛盾的传说。
在老师眼里,他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头。
在同学眼里,他是个才华横溢的疯子。
在演员眼里,他是个吹毛求疵的暴君。
但他拍出来的东西,又让所有看过的人,都无话可说。
他仿佛天生就知道,镜头应该放在哪里,故事的节奏应该怎么走。
他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带着棱角的璞玉,光芒刺眼,也硌手。
许乘风每天听着这些,头疼得厉害。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叫宁浩的生物,一旦出现在他的栖息地,他这辈子就别想再清静了。
这人不是麻烦。
这人是麻烦的母体,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
他会把这里当成他的片场,把黄渤当成他的道具,把自己当成他的提款机。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找到这里来。
许乘风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要不要在酒吧门口立个牌子:“宁浩与狗,不得入内”。
打烊后,栖息地的自家人,也开始讨论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老板,你听说了吗?那个宁浩导演,好像挺厉害的。”黄渤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才华的向往。
许乘风眼皮都没抬:“再厉害,能帮你多挣一毛钱工资吗?”
黄渤被噎得说不出话。
吴京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一件事:“他会打架吗?”
王宝强茫然地问:“导演……是啥?是跟俺们村长差不多的官吗?”
段龙喝了一口酒,冷冷地评价:“偏执狂而已。”但他的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只有张颂文,在他的速写本上,写下了一行冷静的分析。
“这是一个纯粹的创作者。这种人,要么被现实磨平,要么,就改变现实。他现在,缺一把能撬动现实的锤子。”
许乘风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看着黄渤,看着吴京,看着王宝强……
他觉得,自己这个栖息地,好像就是张颂文说的那把“锤子”。
而且是型号齐全,榔头、铁锤、八角锤,应有尽有。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叫宁浩的疯子,正闻着味儿,朝自己的院子狂奔而来。
墨菲定律,再一次精准地发挥了它稳定而残酷的作用。
就在许乘风天天祈祷宁浩最好一辈子都别知道后海有这么个地方的时候。
另一条关于“栖息地”的传闻,也顺着那些学生的嘴,悄悄地传回了北影的校园。
“嘿,你知道吗?后海有家神仙酒吧!”
“怎么个神仙法?”
“我跟你说,那里的驻唱,简直是为黑色喜剧而生的!那个脸,那个表情,绝了!”
“还有个练家子,浑身都是戏,演动作片绝对牛逼!”
“还有个更神的,不说话,坐那儿就是一尊影帝!”
“我感觉,咱们导演系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演员,全被那个酒吧给包圆了!”
这两条传闻,一条关于一个正在四处寻找“怪演员”的鬼才导演,一条关于一个藏着一屋子“神仙演员”的神秘酒吧。
它们像两条从不同方向奔流的溪水,终于在命运的安排下,即将汇入同一条河流。
可以预见,那必将是一场汹涌的、不可阻挡的激流。
许乘风躺在藤椅上,盖着报纸,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不是开了一家酒吧。
他是开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吸引力装置。
而现在,方圆十里内,磁性最强的那块“麻烦”,已经被激活了。
他甚至能听到,命运的齿轮,正在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牙酸的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