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影回来后的日子,栖息地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白天,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在后院的石桌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秦芳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上的食材。许乘风则多半是搬了张躺椅,在树荫下补觉,偶尔翻个身,惬意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晚上,酒吧里人声渐起。
熟客们照旧推门而入,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的老位置,点上一杯熟悉的酒。
朴树偶尔会来,不唱歌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黄磊下课后也会过来坐坐,和许乘风聊几句闲天。他还真带那个叫孙俪的,脸庞清秀、眼睛大大的女孩来过一次,向她介绍这个京城里独一无二的“神仙地方”,许乘风和朴树经常鄙视黄磊。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空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每个人都在等。
等山城那边的消息,等那群去“打江山”的疯子们凯旋。
这天傍晚,天色刚暗,华灯初上。
栖息地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几桌客人。王川正在吧台后,慢条斯理的擦着一个刚洗干净的啤酒杯。
许乘风靠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
“吱呀——嘭!”
酒吧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被人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猛地推开,然后重重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扭头朝门口看去。
门口,背着光,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那人头还是依然那么大,身形消瘦,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胡子拉碴,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看起来像个刚从非洲逃难回来的难民。
但他整个人,却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像是藏着两团燃烧的火焰。
人影在门口站定,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笑。
“哇哈哈哈哈哈!我宁汉三,又回来了!”
这声中气十足,还带着点破锣嗓子的笑声,在小小的酒吧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朴树手里的杯子一抖,差点没掉在地上。
几个不认识他的新客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这是哪家精神病院没关好门”的疑惑。
但许乘风和几个老客人,却都笑了。
是宁浩。
这个疯子,终于回来了。
宁浩吼完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嗓子,这才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他身后,鱼贯而入了一群人。
黄渤,吴京,张颂文……还有几个剧组的核心成员。
这群人,一个个都跟宁浩差不多,又黑又瘦,满脸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同样兴奋的光芒。他们像是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胜仗,凯旋而归的士兵,虽然衣衫褴褛,却掩不住那一身的彪悍和骄傲。
“风哥!”
宁浩一眼就看到了吧台边的许乘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许乘风,用力的拍着他的后背。
“拍完了!我们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许乘风嫌弃的推开他,拍了拍被他弄皱的衣服。
“回来就回来,鬼吼鬼叫的,吓到我的客人怎么办?”
宁浩嘿嘿一笑,也不在意。他趴在吧台上,像条脱水的鱼,看着正在擦杯子的许乘风。
“风哥,晚上喝点?”
黄渤他们也围了过来,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许乘风,眼神里的渴望,就跟沙漠里看到了绿洲一样。
在山城那几个月,他们是真被憋坏了。
现在,他们只想在栖息地,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许乘风看着他们这一张张写满了“求投喂”的脸,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
他没有说“欢迎回来”,也没有说什么“辛苦了”。
他只是朝着后院的方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后院烧烤,自己摆炉子,找秦芳买菜买肉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像是一道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短暂的安静之后,整个酒吧,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
“感谢风哥!”
“嗷!有肉吃了!”
“我要喝冰啤酒!喝十瓶!”
宁浩第一个响应,他从吧台上跳了下来,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
“兄弟们!后院!开整!”
一群人,呼啦啦的就朝着后院涌去。
那架势,不像去吃烧烤,倒像是去抢滩登陆。
栖息地的后院,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搬桌子的,摆炉子的,生炭火的,去厨房找秦芳领食材的……大家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浓浓的烟火气,很快就驱散了他们满身的疲惫。
炭火烧得旺旺的,肉串在烤架上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溅起一小簇火苗,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焦香。
成箱的啤酒被搬了出来,冰镇过的酒瓶上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来!为了我们牛逼的《石头》!干了!”
宁浩第一个举起酒瓶,他的脸在炭火的映照下,红光满面。
“干!”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里的酒瓶,重重的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灌下去,带走了所有的疲惫和辛劳,只剩下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我跟你们说,最后那场戏,渤哥,你是真能跑啊!那镜头,绝了!”摄影师喝了一口酒,大声嚷嚷着。
“那算什么!”黄渤正满嘴流油的啃着一个大鸡翅,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跟你们说,最难的是在下水道里那场戏。那味儿,我跟你们说,那叫一个地道!拍完那场戏,我感觉我一个星期没缓过来,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厕所味儿。”
众人哄堂大笑。
吴京拿着几串烤腰子,递给宁浩:“浩子,来,补补。我看你这几个月,都快被榨干了。”
“滚蛋!”宁浩笑骂了一句,接过腰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我这叫为艺术献身。你们懂个屁。”
许乘风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欢,他就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安静的看着这群人。
看着他们喝酒,吃肉,吹牛,大笑。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里是栖息地。
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港湾。
无论他们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是功成名就,还是一败涂地,回到这里,他们就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这场狂欢,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后院里,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的人。
酒瓶子滚得到处都是,烤架上的炭火,也早已熄灭。
所有人都喝多了,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脸上却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许乘风起了个大早。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摇了摇头。
他走到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的宁浩身边,抬起脚,不轻不重的踹了踹他的屁股。
“喂,醒醒。”
宁浩毫无反应,只是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打着呼噜。
许乘风皱了皱眉。
他转身走进厨房,接了一杯冰凉的自来水,走回来,对着宁浩的脸,直接就泼了上去。
“哗啦——”
“我x!下雨了?”
宁浩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桌子上弹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迷茫的睁开眼,宿醉的头痛让他龇牙咧嘴。
当他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脸平静的许乘风时,他才反应过来。
“风哥,你干嘛……谋杀啊?”他有气无力的抱怨道。
“别睡了。”许乘风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淡淡的说道,“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啊……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了再说……”宁浩晃了晃还在发懵的脑袋,打着哈欠。
许乘风看着他,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
“田壮壮,要看成片。”
宁浩的哈欠,打到一半,僵在了脸上。
他脸上的睡意和迷茫,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的盯着许乘风,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谁?田……田壮壮?田老师?”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前一秒还因为宿醉而昏昏沉沉的大脑,在这一刻,被这几个字,彻底炸醒。
宁浩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的酒,在这一瞬间,醒了。
彻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