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坐在青崖主峰的望星石上，指尖捻碎了最后一片百年松针。松针落地时并未随风飘散，而是在他周身三尺内化作点点青芒，像被无形的网兜住，绕着他手腕上那串墨玉珠串缓慢旋转——这串珠子是他入门时师父所赠，如今每一颗玉珠都已浸透了百年修为，内里隐约能看到流云般的灵气在流转，可林砚却觉得，这灵气像是困在淤塞的河道里，怎么也冲不开那道无形的闸门。
“百年了。”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望星石上深浅不一的刻痕。这些刻痕是历代青崖弟子留下的修行印记，最深的一道是三百年前的玄真长老所刻，彼时玄真长老正是在百年修为的关卡上，于望星石静坐七日，最终引动青崖灵脉，突破至筑基中期。而林砚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九日，丹田内的灵气依旧滞涩，道心甚至隐隐有了浮动的迹象。
山风忽然变了方向，带着一股极淡的檀香从西侧飘来。林砚抬眼望去，只见通往山巅藏经阁的石阶上，走来一个穿着灰布道袍的小童子，童子手里捧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热茶和一封泛黄的信笺。
“林师兄，这是掌门真人让我交给你的。”小童子走到望星石前，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递过来，“掌门说，你若再静坐三日仍无进展，便拆开这封信。”
林砚接过托盘，指尖触到信笺时，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灵气——那是师父的气息。他的师父清玄道人十年前坐化于后山云巢，临终前只留下一句“崖心见道，劫后重生”，当时他未能参透，如今想来，或许与自己此刻的困境有关。
“替我谢过掌门。”林砚颔首，目送小童子顺着石阶下去。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青崖特有的云雾茶，入口微苦，回甘却绵长，茶水入喉的瞬间，一股温和的灵气顺着食道滑入丹田，竟让滞涩的灵气微微松动了些。
就在这时，望星石下方的云层忽然翻涌起来，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被暗紫色的云团笼罩，云层中隐约有雷光闪动，却没有半分雷声传来。林砚心中一凛，起身走到望星石边缘向下望去——青崖山的七十二座山峰此刻都被同样的暗紫云团笼罩，山脚下的灵草圃里，那些平日里吸收灵气生长的灵草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连护山大阵的灵光都黯淡了几分。
“这是……”林砚皱紧眉头，指尖掐诀想要联系掌门，却发现灵力刚一离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散。他低头看向手腕上的墨玉珠串，此刻珠子上的灵气竟开始反向流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扯着往外抽离。
“崖心劫要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林砚回头，只见藏经阁的木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掌门玄阳道人拄着一根桃木拐杖站在门口，道袍上沾着些许露水，显然也是刚察觉异象赶来的。
“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砚迎上前，“为何护山大阵会失效？弟子的灵力也无法离体。”
玄阳道人走到望星石边，抬头望着暗紫色的云层，叹了口气：“青崖山每百年会有一次崖心劫，专为卡在百年修为的弟子而来。当年你师父清玄，就是在崖心劫中突破至金丹期，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林砚，“崖心劫凶险异常，劫中所见皆是心魔所化，道心不坚者，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身死道消。”
林砚心中一震，他从未在宗门典籍中见过关于“崖心劫”的记载。玄阳道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劫数并非固定出现，只有当百年修为的弟子中，有人有望触及‘崖心’时才会降临。你师父当年说的‘崖心见道’，便是指这劫数——只有渡过崖心劫，才能真正理解青崖问道的真谛。”
话音刚落，望星石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林砚脚下的岩石裂开一道细缝，缝中涌出淡淡的黑色雾气，雾气接触到他的道袍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布料。玄阳道人脸色一变，从袖中取出一枚黄色的符纸，递给林砚：“这是护心符，能在劫中护住你的元神。记住，劫中心魔所化之物皆为虚幻，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动摇道心。”
林砚接过符纸，刚要道谢，身体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望星石上的裂缝坠去。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灵力抵抗，却想起玄阳道人的话，强行压下了运转灵力的念头，只是将护心符紧紧攥在手中。
下坠的过程比想象中短暂，林砚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一片熟悉的竹林里。竹林间的小径上铺着青石板，石板上还留着些许青苔，远处隐约能听到流水声——这里是他刚入青崖山时居住的竹院，也是师父清玄道人教导他修行的地方。
“阿砚，该练剑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林砚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的男子正站在竹院的石桌旁，手里握着一把木剑，笑容温和如当年。
是师父清玄道人。
可林砚清楚地记得，师父十年前就已经坐化，此刻眼前的人，定然是心魔所化。他握紧了手中的护心符，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冷声道：“你不是我师父，休要装神弄鬼。”
清玄道人的笑容没有变化，只是将木剑递过来：“不管我是谁，你难道不想再听一次师父的教导吗？当年你初学《青崖剑法》时，总也练不好‘流云式’，师父说过，这一式要像山间的流水，顺势而为，可你偏要硬拼灵力，结果剑招刚猛有余，灵动不足。”
林砚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师父说的没错，他初学剑法时确实如此，可这些细节，除了他自己，只有师父知道。心魔竟能将他的记忆复刻得如此清晰，连师父说话的语气、握剑的姿势都分毫不差。
“怎么，不敢接剑？”清玄道人将木剑往前递了递，“还是说，你怕想起当年的事？怕想起师父坐化时，你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林砚的心脏。十年前师父坐化时，他正在山下执行宗门任务，等他赶回来时，只看到师父冰冷的遗体和那句“崖心见道，劫后重生”的遗言。这些年，他一直将这份遗憾藏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却没想到，会被心魔当众揭开。
“我……”林砚的手指微微颤抖，丹田内的灵气开始剧烈波动，道心竟有了松动的迹象。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护心符，符纸上的灵光已经黯淡了不少，显然是道心不稳导致护心符的效力减弱。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清玄道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百年修为又如何？道心被遗憾困住，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你，还谈什么问道？”
林砚猛地抬头，只见眼前的“清玄道人”忽然变了模样，变成了十年前他赶回来时看到的那具冰冷的遗体，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画面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伸手想要触碰，却扑了个空——眼前的景象像泡沫一样消散了。
竹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空间。林砚站在原地，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他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开始反思刚才的失态——心魔正是利用了他对师父的愧疚，想要动摇他的道心。若不是护心符护住了元神，他恐怕已经陷入心魔的幻境无法自拔。
“不错，能从愧疚中清醒过来，道心还算稳固。”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林砚循声望去，只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同样的青崖道袍，手腕上也戴着一串墨玉珠串，只是那人的眼神冰冷，没有半分温度。
“你是……另一个我？”林砚皱眉。
“可以这么说。”那人走到林砚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我是你心中所有的不甘、执念和欲望所化。你以为自己修行百年是为了问道？其实你只是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你比那些嘲笑你资质平庸的人强；你想突破修为，只是想找到让师父复活的方法；你守在青崖山，只是不敢面对山下的世界——那里有你当年没能保护的人，有你无法弥补的过错。”
林砚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一直以为自己修行是为了追求大道，可被“另一个自己”点破后，才发现心底深处确实藏着这些执念。当年他在山下执行任务时，曾遇到过一伙邪修屠杀村民，他虽然最终斩杀了邪修，却没能救下所有村民，那个被邪修重伤的小女孩，临终前还拉着他的衣角，问他“道长，为什么不早点来”。这件事，他同样藏了十年。
“怎么，被我说中了？”“另一个自己”冷笑一声，周身开始散发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张面孔——有嘲笑他资质平庸的同门，有被邪修杀害的村民，有临终前的小女孩，还有坐化的师父。“这些人，都是你心中的结。只要你承认自己的执念，让我接管你的身体，我就能帮你实现所有愿望——我能让你突破金丹，能让你找到复活师父的方法，能让你回到过去，救下那些村民。”
黑色的雾气渐渐包裹住林砚，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诱惑着他，只要点头，就能摆脱所有的遗憾和痛苦。丹田内的灵气开始疯狂涌动，似乎也在呼应着这股力量，手腕上的墨玉珠串甚至开始发出微弱的黑光。
“放弃吧，林砚。”“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修行为的不就是这些吗？承认执念，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
林砚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师父的教导：“道心者，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执念所困。修行之路，本就是不断放下的过程。”他想起刚入青崖山时，师父带他去看山巅的云海，说“云海虽美，却终会散去，就像世间的遗憾，若一直记挂，只会遮住前行的路”。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抬手将护心符按在丹田处，同时运转全身灵力，朝着“另一个自己”挥出一掌：“执念虽在，却不能困我道心！这些遗憾，是我修行的警钟，不是我沉沦的理由！”
掌风呼啸，带着百年修为的灵气，狠狠拍在“另一个自己”的胸口。黑色的雾气瞬间消散，“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竟然能放下？”
“不是放下，是正视。”林砚看着他，语气平静，“我承认自己的遗憾，但我不会让这些遗憾困住我的道心。修行之路，本就伴随着遗憾，正是这些遗憾，让我明白何为‘道’——道，是向前走，不是回头看。”
话音刚落，“另一个自己”彻底消散在黑暗中。四周的空间开始震动，无数道青色的灵光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林砚的丹田。他能感觉到滞涩的灵气瞬间变得畅通无阻，像是淤塞的河道被打通，灵气在丹田内飞速旋转，最终凝聚成一颗小小的金丹雏形。
“这就是……崖心见道？”林砚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望星石上。暗紫色的云层已经散去，天空恢复了晴朗，山脚下的灵草重新焕发生机，护山大阵的灵光也变得更加耀眼。手腕上的墨玉珠串此刻散发着浓郁的青芒，每一颗玉珠都像是蕴含着一座小小的青山。
玄阳道人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恭喜你，林砚。渡过崖心劫，突破至筑基后期，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林砚躬身行礼：“多谢掌门指点，也多谢师父的提点。”他此刻终于明白，师父当年说的“崖心见道，劫后重生”，是指只有正视自己的内心，渡过心魔之劫，才能真正理解“道”的含义，获得新生。
玄阳道人笑着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典籍，递给林砚：“这是你师父当年渡过崖心劫后写下的《崖心笔记》，里面记载了他对道的感悟，或许能帮你早日突破金丹。”
林砚接过典籍，指尖触到书页时，仿佛又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他抬头望向山巅的藏经阁，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百年修为的瓶颈已经打破，道心也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的问道之路，才刚刚开始。
这时，山脚下传来一阵钟声，是宗门召集弟子的信号。玄阳道人看了一眼山下，对林砚说：“看来有新的任务了。不过你刚渡过劫，先回竹院休整几日，任务的事，我让其他弟子去处理。”
林砚摇头，将《崖心笔记》收入袖中，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掌门，弟子已经休整好了。问道之路，不仅在于静坐修行，更在于践行道心。下山历练，或许能让我更快领悟金丹之道。”
玄阳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颔首道：“好！不愧是清玄的弟子。去吧，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忘了今日在崖心劫中所悟的道。”
林砚躬身应下，转身朝着山下走去。阳光洒在他的道袍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手腕上的墨玉珠串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前行伴奏。青崖山的风再次吹过，带着云雾茶的清香，这一次，林砚闻到的不再是回甘，而是前行的希望。
他知道，未来的修行之路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但只要道心坚定，正视遗憾，就一定能走到山巅，见那真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