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指尖的丹火明明灭灭,映着洞壁上斑驳的苔藓。百年修行沉淀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如青崖山深处终年不涸的溪流,可此刻却在丹田处凝滞成涡,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这是金丹后期冲击元婴的最后一道关隘,亦是他百年道途上,最凶险的一次叩问。
洞外传来松涛阵阵,裹挟着山巅特有的清寒。他睁开眼,眸中掠过一抹莹白灵光,随即又黯淡下去。石桌上的“凝神丹”已空了三个瓷瓶,可识海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杂音,却愈发清晰。那声音像极了二十年前,苏清寒在落霞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凌玄,道心若偏,修为再高亦是虚妄。”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百年前他初上青崖,还是个背着竹篓采草药的少年,如今已是门派内定的元婴继承人,可唯独那句诘问,像根刺扎在道心里,越拔越深。
“吱呀”一声,洞府石门被推开,玄机子的身影逆光而立。老道士手持拂尘,银丝般的胡须上沾着晨露,目光扫过石桌上的丹瓶,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心魔,已缠了三月有余。”
凌玄起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师父,弟子总在关键时刻想起清寒师妹……”
“不是想起她,是你过不了‘愧疚’这关。”玄机子打断他,拂尘一摆,洞壁上骤然浮现出一幅水镜。镜中映出落霞坡的景象:二十年前的苏清寒白衣胜雪,为护他挡下魔修的“噬魂钉”,身躯在灵光中渐渐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句“莫要为我停滞道途”。
水镜骤碎,化作点点流光。凌玄喉结滚动,百年修为让他早已能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眼眶还是微微发热:“若当日我修为再高些,若我不让她独自引开魔修……”
“若有千万个‘若’,你便永远跨不过这陨星崖。”玄机子抬手指向洞府外,“今日卯时,陨星崖会降下‘洗心劫’,是你唯一的机会。若能勘破心魔,元婴可期;若不能,百年修为,恐将付诸东流。”
凌玄抬头望去,洞府外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青崖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而陨星崖就在山巅西侧,那是历代青崖弟子渡劫的地方,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崖上却常年笼罩着劫雷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灵力骤然暴涨,将洞府内的尘埃尽数震散:“弟子这就前往。”
玄机子看着他的背影,拂尘轻轻晃动,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记住,心魔所化,皆为虚妄。你要面对的,从来不是苏清寒,是你自己。”
陨星崖上,罡风猎猎。凌玄站在崖边,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远处的天际已染上一抹绯红。他盘膝而坐,将百年修为尽数散开,引动崖上的劫雷气息——洗心劫并非天雷劈身,而是以自身灵力为引,将心魔从识海深处“钓”出来,在罡风与劫气中正面对决。
灵力如潮水般涌出,识海瞬间掀起巨浪。当第一缕劫气缠上他的眉心时,耳边果然响起了苏清寒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诘问,而是带着笑意:“凌玄,你看这落霞坡的花,开得和当年一样呢。”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云海竟化作了落霞坡的模样,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如火如荼,苏清寒就站在花丛中,白衣上还沾着花瓣,笑容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
“清寒师妹……”凌玄的声音有些发颤,百年修行练就的道心,在此刻竟有了一丝裂痕。
苏清寒缓步走来,指尖拂过他的衣袖:“你何必这么辛苦?放弃冲击元婴,我们就能一直留在落霞坡,采草药,看晚霞,不好吗?”
她的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凌玄的心脏猛地一缩,百年前的愧疚与遗憾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可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苏清寒的身影骤然扭曲,白衣化作黑衣,笑容也变得狰狞:“你果然还是愧疚!若不是你,我怎会魂飞魄散?你这百年修为,不过是用我的命换来的!”
黑衣女子抬手打出一道黑气,正是当年魔修的“噬魂钉”。凌玄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祭出青崖派的“流云剑”,剑光如练,将黑气斩碎。可下一秒,黑衣女子又化作了玄机子的模样,拂尘一甩,语气严厉:“凌玄,你道心不坚,枉我对你寄予厚望!”
紧接着,身影再变,竟是他初上青崖时遇到的樵夫,笑着拍他的肩膀:“小娃娃,修仙哪有砍柴自在?下山去吧!”
心魔如走马灯般变换着模样,皆是他百年道途中最在意的人、最放不下的事。罡风卷起他的衣袍,劫气在他周身凝成锁链,越收越紧。他握着流云剑的手开始发抖,识海深处的杂音越来越响,几乎要盖过他的道心。
“虚妄……皆为虚妄……”他喃喃自语,试图用玄机子的话稳住心神,可眼前的幻象太过真实——苏清寒的笑容、师父的失望、樵夫的劝说,每一个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流云剑突然发出一声清鸣,剑身映出他自己的模样:百年前的少年凌玄,背着竹篓,站在青崖山脚下,眼神里满是对修仙的向往。
那少年开口说话,声音稚嫩却坚定:“我上山问道,是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不是为了沉溺于愧疚。”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凌玄脑海中炸响。他猛地闭上眼睛,将流云剑插在崖边的石缝中,双手结印,口中念出青崖派的清心咒。百年灵力在他体内疯狂流转,识海深处的杂音渐渐被咒语声压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幻象已消散大半,只剩下黑衣女子,也就是心魔的本体,站在云海之上,面目狰狞:“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你的愧疚永远都在!”
“愧疚是真,道心亦是真。”凌玄缓缓起身,周身泛起莹白的灵光,“百年前,我因修为不足失去师妹;百年后,我若因愧疚停滞道途,才是真的辜负了她。”
他抬手握住流云剑,剑光暴涨,如同一轮小太阳,照亮了整个陨星崖。心魔发出一声尖叫,化作一缕黑气,想要逃回他的识海。可这一次,凌玄没有犹豫,剑光斩下,黑气瞬间被劈成两半,在劫气中消散无踪。
就在心魔消散的瞬间,陨星崖上的劫气突然倒卷而来,尽数涌入凌玄的体内。丹田处的凝滞感骤然消失,金丹开始旋转、膨胀,周身的灵力如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金丹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金丹正在碎裂,化作点点灵光,重新凝聚成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他的元婴雏形。
“恭喜你,勘破心魔,道心圆满。”玄机子的声音从崖边传来,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凌玄收剑而立,体内的灵力渐渐平稳,元婴在丹田内缓缓睁开眼睛,与他的目光交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百年修为在此刻终于圆满,而识海深处,那缕困扰他三月的杂音,彻底消失了。
云海翻腾,朝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陨星崖上,也洒在凌玄的身上。他想起苏清寒最后那句话:“莫要为我停滞道途。”
此刻,他终于可以笑着回应:“师妹,我做到了。”
玄机子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元婴已成,你接下来的道途,会更加凶险。”
“弟子明白。”凌玄拱手,目光望向青崖山深处,那里云雾缭绕,藏着更多的未知与挑战,“但只要道心不变,纵有千难万险,我亦一往无前。”
朝阳下,师徒二人的身影映在陨星崖上,与青崖山的轮廓融为一体。百年修为,终成元婴;青崖问道,前路可期。而在云海深处,一缕极淡的黑气悄然浮现,又迅速隐去,像是为这百年道途,埋下了新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