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玄的指尖触到那道横贯崖壁的裂缝时，百年未动的心湖骤然掀起涟漪。裂缝里渗出的凉意并非山风带来的湿冷，而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像极了他初入青崖时，师父递来的那盏引路灯散出的暖意。
他悬在半空的身形微微一顿，腰间的“问心佩”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这玉佩自他筑基那年便贴身佩戴，寻常妖邪近不了身，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佩身的纹路竟隐隐透出淡金色的光。苏清玄低头看了眼脚下云雾翻涌的崖底，青崖山高逾万丈，传闻崖底是上古战场的遗迹，灵气紊乱，连元婴期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可方才那道灵气，偏偏是从这凶险之地飘上来的。
“师兄，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小师弟林砚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苏清玄回头，见林砚提着食盒站在崖边，白色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师父让我给你送些丹药，说你闭关三月，该补补灵气了。”
苏清玄接过食盒，指尖掠过林砚泛红的耳尖——这孩子定是一路跑上来的。他屈指在林砚额间轻点，一道温和的灵气渡过去：“慌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林砚吐了吐舌头，目光却被崖壁上的裂缝吸引：“师兄，这裂缝是新出现的？我上周来送水时还没见着呢。”
苏清玄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裂缝上。裂缝约莫半人宽，深不见底，边缘的岩石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他伸手探入裂缝，指尖刚碰到内壁，“问心佩”的嗡鸣声突然变响，玉佩上的纹路亮得刺眼。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裂缝深处传来，苏清玄只觉手腕一沉，整个人竟被那股力量拽着向前倾去。
“师兄！”林砚惊呼一声，伸手去拉苏清玄的衣摆，可那吸力实在太强，他只抓到一片衣角，便被反震的力量弹开，重重摔在地上。苏清玄在空中稳住身形，回头对林砚道：“别过来！去告诉师父，我去崖底一探，三日之内必回！”话音未落，他便借着那股吸力，纵身跃入了裂缝之中。
身体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尖锐得像要割裂耳膜。苏清玄运转体内灵气，在周身凝成一道防护罩，目光却紧紧盯着下方。裂缝内壁布满了蛛网般的纹路，那些纹路里流淌着淡淡的灵光，与“问心佩”的光芒交相辉映。他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青崖山底藏着一盏“镇山灯”，是上古时期一位大能留下的宝物，能定住紊乱的灵气，可千年来，从没人找到过它的踪迹。
难道方才那道灵气，便是镇山灯发出的？
正思忖间，下坠的速度突然放缓，苏清玄只觉脚下一实，竟稳稳落在了地面上。他抬头望去，上方的裂缝像一道细长的光带，将崖底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问心佩”的嗡鸣声在耳边回荡。
苏清玄取出腰间的引路灯，指尖灵气注入，灯芯“腾”地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光所及之处，尽是破碎的石碑和断裂的兵器，石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战”“灵”“封”几个字。他缓步向前走，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崖底显得格外刺耳。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微弱的光亮。那光亮不同于引路灯的幽蓝，也不同于日光的炽烈，而是一种温暖的橙黄色，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山下见过的，农家屋檐下挂着的灯笼。
苏清玄加快脚步，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立着一盏半人高的青铜灯。灯座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灯柱上缠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形纹路，龙首低垂，正对着灯芯的位置。灯芯燃着一团橙黄色的火焰，火焰明明灭灭，却没有一丝烟雾，反而源源不断地散出柔和的灵气。而在青铜灯的旁边，竟坐着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前辈是何人？”苏清玄握紧手中的长剑，语气警惕。他能感觉到，这老者身上没有丝毫灵气波动，可偏偏坐在这灵气紊乱的崖底，还守着一盏疑似镇山灯的宝物，实在诡异。
老者缓缓转过身，苏清玄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老者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团星火。他看着苏清玄，忽然笑了：“小家伙，你身上的玉佩，是清虚那老头给你的吧？”
苏清玄心中一震：“前辈认识家师？”
“认识，怎么不认识。”老者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示意苏清玄坐下，“当年我和他一起在这青崖山修炼，后来他成了掌门，我却被困在了这崖底。”苏清玄依言坐下，引路灯的火焰在他掌心跳动，照亮了老者脸上的落寞，“前辈为何会被困在此地？”
老者指了指那盏青铜灯：“为了它。这盏镇山灯，其实是上古时期用来封印凶兽‘混沌’的法器。千年前，混沌冲破封印，我和清虚的师父联手将它重新封印，可封印需要人镇守，我便主动留了下来。”他顿了顿，看向苏清玄，“你方才在崖壁上感受到的灵气，是因为封印松动了。混沌的气息泄露出来，引来了你的问心佩。”
苏清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虽听说过上古凶兽的传说，却没想到竟真的存在，还被封印在青崖山底。“那前辈为何不通知家师？”
“通知了又能如何？”老者苦笑一声，“清虚那老头修为虽高，可想要加固封印，必须要有一个修为达到元婴期的修士献祭自身灵气。我被困在此地百年，修为早已停滞不前，而你师父，他是青崖山的掌门，不能出事。”
苏清玄沉默了。他忽然明白，师父让他来崖边修炼，或许早就知道崖底的情况，只是不想让他卷入这场危机。可现在，他既然来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前辈，弟子愿助你一臂之力。”
老者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你才筑基期，灵气不够。混沌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你要是强行参与，只会白白送命。”
“弟子虽修为低微，却也知道‘问道’二字的含义。”苏清玄握紧手中的问心佩，玉佩的光芒与镇山灯的火焰交相辉映，“百年修为，不是用来苟活的。若能为青崖山除去隐患，弟子死而无憾。”
老者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叹了口气：“罢了，清虚教出来的弟子，果然和他一样倔。”他站起身，走到镇山灯旁，伸手抚过灯柱上的龙形纹路，“想要加固封印，需要你将全身灵气注入问心佩，再由玉佩引到镇山灯上。可这样一来，你的修为会倒退三十年，甚至可能永远无法突破金丹期。你想好了？”
苏清玄没有丝毫犹豫，起身走到镇山灯旁，将问心佩解下来，握在掌心：“弟子想好了。”
老者点了点头，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镇山灯的火焰骤然变亮，橙黄色的光芒将整个崖底照亮。苏清玄只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镇山灯传来，顺着他的手臂，涌入掌心的问心佩中。他闭上眼，运转体内的灵气，百年修为凝成的灵气如潮水般涌向问心佩，玉佩上的纹路越来越亮，竟与镇山灯的龙形纹路呼应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清玄只觉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少，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咬着牙，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不能输，不仅为了青崖山，更为了师父的期望，为了自己百年问道的初心。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灵气注入问心佩时，苏清玄只听“嗡”的一声巨响，镇山灯的火焰骤然暴涨，灯柱上的龙形纹路像是活了过来，盘旋着飞向空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紧接着，一道金色的光芒从镇山灯中射出，直冲上方的裂缝，将整个崖底照得如同白昼。
苏清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在他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到老者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听到了师父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心疼。
……
“师兄，师兄你醒醒！”
苏清玄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林砚焦急的脸庞。他动了动手指，只觉浑身酸痛，体内的灵气也虚弱了不少，果然如老者所说，修为倒退了三十年。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竟躺在崖顶的竹屋里，身边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我怎么回来的？”苏清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
“是师父把你带回来的。”林砚递过汤药，“师父说，你在崖底帮了一位前辈，加固了什么封印，立了大功。只是消耗太大，需要好好休养。”
苏清玄接过汤药，一口饮尽。温热的汤药滑入腹中，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的思路清晰了不少。他看向窗外，只见青崖山的云雾依旧缭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问心佩还在，只是纹路的光芒淡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温暖的灵气。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师父清虚道长走了进来。他看着苏清玄，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清玄，你做得很好。”
“师父，那位前辈……”苏清玄开口问道。
“他已经离开了。”清虚道长在床边坐下，“他本就是为了封印而来，如今封印加固，他也能去他想去的地方了。”他顿了顿，看向苏清玄，“你的修为倒退了三十年，会不会觉得可惜？”
苏清玄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弟子不悔。百年问道，求的不是修为高低，而是心中的道。今日能为青崖山出一份力，便是弟子的道。”
清虚道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好一个‘心中的道’。你能明白这一点，比修为突破金丹期更重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递给苏清玄，“这是‘还灵丹’，能助你恢复灵气。好好休养，日后你的道，还长着呢。”
苏清玄接过丹药，起身向清虚道长行了一礼：“谢师父。”
待清虚道长离开后，苏清玄走到窗边，看向崖底的方向。他知道，那位老者和镇山灯的故事，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记忆。而他的问道之路，虽然遭遇了挫折，却也更加坚定了。
百年修为又如何？倒退三十年又如何？只要心中的道还在，他便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登上青崖之巅，看清这世间最真实的风景。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了山间的花香。苏清玄握紧手中的还灵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新的修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