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捏着那枚泛着青芒的传讯玉符,指腹蹭过符面上“断尘崖”三个字时,指尖竟泛起一丝凉意——那不是玉符本身的冷,是来自青崖山后山禁地深处,百年未散的阴翳气。
“清玄,断尘崖底近日灵气紊乱,似有上古道痕异动。你百年修为卡在筑基后期已近十载,此去或能得一线机缘,亦或……勘破你心中那道坎。”师父玄真道长的声音还在玉符里回响,带着惯有的淡然,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沈清玄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剑,画过符,炼丹时被丹火灼过疤,也在百年前那个桃花纷飞的春日,接过师妹林晚照递来的半盏桃花酿。如今掌心的纹路已被灵力养得愈发清晰,唯独靠近虎口处,还留着一道浅淡的疤——那是当年为护晚照,被妖兽利爪划开的。
他掂了掂背后的“青冥剑”,剑穗上系着的墨玉坠子是晚照生前亲手编的,百年过去,玉坠被灵力浸得愈发温润,却总在他心绪不宁时,泛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凉意。
“弟子领命。”沈清玄对着玉符躬身,转身踏向青崖山后山。
后山的路比他记忆里更荒。百年前他随晚照来此采过药,那时断尘崖外还有连片的桃林,如今只剩枯木虬枝斜斜地刺向灰蒙蒙的天。风卷着枯叶擦过他的衣摆,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唤他的名字。
沈清玄脚步未停。百年修行,他早已能压下寻常鬼魅惊扰,可这断尘崖的风,却总带着一股熟悉的桃花香——不是春日的清甜,是深秋腐叶里掺着的、化不开的涩。
崖边的禁制比十年前更强了。玄真道长布下的“七星锁灵阵”泛着淡金色的光,阵眼处的七颗青石上,符文流转间竟透着一丝紊乱。沈清玄取出师父给的破阵符,指尖灵力注入,符纸化作一道青光融入阵眼,禁制应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刚踏入缝隙,一股精纯却暴烈的灵气就扑面而来。沈清玄猛地掐了个“敛气诀”,将自身灵力收束到极致——这灵气太过霸道,像是一锅烧到沸腾的水,稍不留意就会被烫得灵力溃散。他顺着崖壁旁的石阶往下走,石阶上覆着厚厚的青苔,每一步都得踩实了,否则就会打滑坠入深不见底的崖底。
越往下走,灵气越浓,也越乱。到了崖底时,沈清玄鼻尖已沁出细汗,筑基后期的灵力在体内翻涌,竟有些按捺不住的躁动。他抬眼望去,崖底是一片不大的平地,中央立着一块丈高的黑石台,石台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纹路,那些纹路正泛着淡淡的银辉,每一道都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石台上蜿蜒游走。
“这就是……上古道痕?”沈清玄缓步走近,指尖刚要触碰到石台,突然浑身一僵——那道痕里竟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像极了晚照当年修炼的“柔水诀”。
他猛地收回手,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百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份执念压在心底最深处,可仅仅是一丝相似的气息,就足以让他道心动摇。
就在这时,石台上的道痕突然光华大涨,银辉瞬间笼罩了整个崖底。沈清玄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竟站在了一片灼灼的桃林里。
风里飘着清甜的桃花香,阳光透过花瓣洒下来,落在身前那个穿着浅粉衣裙的少女身上。少女回过头,眉眼弯弯,手里举着半盏桃花酿,笑着喊他:“清玄师兄,你快来尝尝,这是我刚酿的桃花酒!”
是晚照。
沈清玄的呼吸骤然停滞。眼前的晚照还是十七岁的模样,发间别着一朵刚摘的桃花,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里盛着星光般的笑意——和百年前那个春日,一模一样。
“晚……晚照?”他声音发颤,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指尖却穿过了一片虚影。
“师兄,你怎么了?”晚照歪着头看他,笑容里带着一丝疑惑,“你不是说,等我筑基成功,就陪我来这桃林喝酒吗?怎么站着不动呀?”
沈清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是幻象,是道痕引动了他的心魔,可眼前的晚照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几乎要相信,百年前的那场妖兽袭山从未发生,晚照还活着,还在这桃林里等着他陪她喝酒。
“师兄,你是不是嫌弃我修为进步慢?”晚照的笑容淡了些,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委屈,“我知道我资质不好,可我一直在努力……你是不是不想陪我了?”
“不是!”沈清玄急忙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
这是什么?只是百年前没能护住你,只是百年里日日活在悔恨里,只是卡在筑基后期十载,连为你报仇都做不到?
晚照抬起头,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手里的桃花酿“啪”地掉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酒液,混着泥土散发出刺鼻的腥气——不再是桃花香,是血的味道。
“师兄,你骗人!”晚照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浅粉衣裙瞬间被血色染透,胸口处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和当年被妖兽利爪划开的一模一样,“你明明答应过要护我,可你却看着我被妖兽撕碎!你看着我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沈清玄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抱头,头痛欲裂。百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妖兽的嘶吼,晚照的惨叫,他被妖兽尾巴扫飞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晚照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将那枚墨玉坠子扔向他的方向。
“你就是没用!”晚照的身影变得扭曲,声音里充满了怨毒,“百年修为又如何?还不是卡在筑基后期动弹不得!你连给我报仇都做不到,还修什么仙?还问什么道?”
沈清玄踉跄着跪倒在地,掌心的墨玉坠子硌得他生疼。是啊,百年了,他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修成了百岁修士,可修为停滞不前,道心蒙尘,连当年害死晚照的那只黑纹虎妖,都在十年前突破到了金丹期,如今还在青崖山外的黑风岭为祸一方。
“你放弃吧,清玄师兄。”晚照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温柔,扭曲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只是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你跟我走,我们离开青崖山,不再修仙,不再问道,就守着这片桃林,好不好?”
她伸出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灵光,那灵光里裹着一丝诡异的黑气——是心魔引动的禁术,只要沈清玄握住她的手,就能用自身修为为引,暂时“复活”她的残魂,可代价是道基崩毁,百年修为尽废。
沈清玄看着那只手,指尖微微颤抖。他多想握住,多想再听晚照喊他一声“师兄”,多想告诉她,这百年里他有多想念她。
可就在这时,胸口的墨玉坠子突然泛起一阵清凉,那凉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想起了师父玄真道长的话:“修仙问道,修的是心,问的是真。执念如锁,锁的是你的道,也是你的命。”
他想起了百年前,晚照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师兄,活下去,好好修仙,替我……看看大道的模样。”
晚照从未怨过他,怨他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沈清玄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幻象,眼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只剩下清明。他站起身,后退一步,避开了晚照伸出的手。
“晚照,对不起。”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能跟你走。你说过,要我替你看看大道的模样,我还没看到,不能放弃。”
“你!”晚照的身影再次扭曲,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你果然还是选修仙!你根本不爱我!”
“爱不是执念,是成全。”沈清玄抬手,握住了背后的青冥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你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好好问道,这就是我对你的爱。”
话音落下,他猛地挥剑,青冥剑带着筑基后期的灵力,斩向眼前的幻象。剑光划过,桃林瞬间破碎,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崖底的黑石台和紊乱的灵气。
可那道痕的光华却更盛了,银辉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顺着沈清玄的剑尖涌入他的体内。那些符文在他的经脉里游走,所过之处,原本滞涩的灵力变得畅通无阻,丹田内的灵力旋涡飞速旋转,竟开始朝着筑基大圆满的方向冲刺!
沈清玄闭上眼,任由那些道痕符文在体内流转。他明白了,这道痕考验的不是修为,是道心。他勘破了对晚照的执念,明白了“有情非道,无情非道,执念放下方见真道”的道理——大道不是无情,也不是滥情,是在牵挂中守住本心,在回忆里坚定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丹田内的灵力旋涡猛地一凝,一道精纯的灵力冲破了筑基后期的瓶颈,稳稳地停在了筑基大圆满的境界。沈清玄睁开眼,眸子里精光一闪,周身的灵气不再紊乱,反而变得温顺柔和,围绕着他缓缓旋转。
石台上的道痕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化作一道淡银色的流光,融入了他的眉心。沈清玄只觉得脑海里多了一段文字,是上古修士留下的道诀——《断尘真解》,讲的正是如何勘破执念,稳固道基,为日后突破金丹期打下基础。
他抬手摸了摸眉心,又看了看掌心的墨玉坠子。玉坠依旧温润,只是那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变成了淡淡的暖意,像是晚照在轻轻拍他的肩膀。
“晚照,我做到了。”沈清玄对着空气轻声说,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我勘破了执念,突破了修为,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看看大道的模样。”
风从崖顶吹下来,带着一丝春日的暖意,不再是之前的阴翳。沈清玄转身,踏上石阶,一步步朝着崖顶走去。阳光透过崖壁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青冥剑的剑穗随风摆动,墨玉坠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走到崖顶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断尘崖底。黑石台已恢复了原状,道痕隐去,只剩下一片平静的平地。沈清玄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青崖山主峰走去——他要回去告诉师父,他不仅勘破了心魔,还得了上古道诀,离大道又近了一步。
百年修为,一朝悟道。青崖问道之路,还在继续,而沈清玄知道,从今往后,他的道,不再被执念所困,只会朝着那片清明的大道,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