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深秋。
程野的身体在沐诗婷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定期复查下,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恢复着。虽然依旧清瘦,脸色也远未恢复到从前的红润,但那种萦绕不散的病弱死气已渐渐褪去,眉宇间也重新有了些许生气。他开始能够独自进行更长时间的活动,甚至偶尔会在天气晴好时,由沐诗婷陪着在小区里散散步。
两人之间那种因巨大创伤和误解而产生的隔阂,也在日复一日的无声陪伴中,一点点消融。他们依旧话不多,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起,他看书或休息,她则处理自己的学业或静静地陪在一旁。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安宁,已然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会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她会默契地在他疲惫时递上毯子。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读懂彼此的需要。
这天下午,秋阳明媚,透过窗户洒满客厅。程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沐诗婷坐在一旁,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整理资料。阳光暖融融的,房间里只有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沐诗婷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平时除了快递和物业,很少有人会来。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程野,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这一看,她瞬间僵住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她的父母!父亲提着几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礼盒,母亲脸上带着紧张又期盼的笑容,正整理着衣角!
沐诗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程野,然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打开了门。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她压低声音,侧身让父母进来。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来吗?”沐母一进门就拉住了女儿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客厅里瞟,当看到沙发上沉睡的程野时,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和担忧,“小野这孩子……真是受苦了……”
沐父将礼盒轻轻放在玄关,神色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他看向女儿,低声道:“诗婷,我和你妈都知道了。秦教授跟我们大致说了情况。这孩子……不容易。你们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们知道了程野经历的磨难,也看到了女儿这段时间不离不弃的守护。今天来,绝非普通的探望。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程野似乎被门口的动静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在看到玄关处的沐父沐母时,瞬间被惊愕和一丝慌乱所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身体,动作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
“叔叔,阿姨……”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试图站起身。
“别动,小野,你快坐着!”沐母连忙快步走过去,语气充满了慈爱和心疼,“躺着就好,千万别起来!”
沐诗婷也赶紧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轻声说:“没事,我爸妈就是来看看你。”
程野依言重新靠回沙发,但背脊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和紧张。他垂下眼睫,不敢直视沐父沐母关切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沐父走了过来,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目光沉稳地落在程野身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长辈疼惜的凝重。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得令人窒息。
终于,沐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小野,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苦了你了。”
程野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喉咙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
沐父继续道:“诗婷这孩子,认死理,一根筋。她既然选择了陪在你身边,我们做父母的,尊重她的决定。”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的女儿,眼神柔和了些许,又转回程野身上,“今天我们来,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你,也让你知道,以后,你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困难,沐家,是你的后盾。”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字字千钧。这不是简单的安慰,这是一种…近乎托付般的承诺和接纳。
沐母也红着眼圈走上前,将一杯温水递到程野手里,柔声道:“好孩子,别多想。把身体养好最重要。以后啊,这里就是你的家,常来吃饭,阿姨给你煲汤补补。”
程野握着那杯温热的水,指尖传来的温度仿佛一路烫到了心里。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他极力隐忍下,在眼眶里打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沐诗婷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沐父看着两个年轻人交握的手,和程野那强忍泪水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他站起身,走到程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沉稳而有力。
“男子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往前看。好好待诗婷,也…好好待你自己。”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嘱托和…认可。
程野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没有擦拭,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是一种承诺,一种感激,更是一种…重新找到归属的哽咽。
沐父沐母没有久留,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便留下礼物离开了。他们知道,此刻,这两个孩子需要的是彼此的空间。
门轻轻关上,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秋风的呜咽和…两人压抑的、交织在一起的抽泣声。
程野终于不再克制,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一种长期压抑后,骤然获得理解和接纳的、情绪的巨大释放。
沐诗婷紧紧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边,泪水也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知道,父母今天的到来,这番看似平淡却重若千钧的话语,对于程野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认可,更是将他从那片孤独的废墟中,彻底拉回了…有血有肉、有关怀有温度的人间。
许久,程野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他抬起头,眼睛红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亮。他看向沐诗婷,目光复杂,充满了感激、爱恋和一种新生的坚定。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诗婷…谢谢…谢谢叔叔阿姨…也…谢谢你…”
沐诗婷流着泪,却笑着用力摇头:“傻瓜…我们之间,永远不用说谢谢。”
窗外,秋风依旧,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屋内,两人紧紧相拥,无声的泪水交织,却仿佛能听到冰雪彻底消融、万物新生的声音。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中的相互取暖,而是劫后余生、被祝福的…双向奔赴。
无声的誓言,在泪水中铸就,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坚定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