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冰冷的天光。沐诗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推开宿舍门,迎接她的是空无一人的寂静和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她脱下湿冷的外套,机械地走到洗手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眼睛红肿,眼神空洞得吓人。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脸颊,试图洗去泪痕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只觉得寒意刺骨,直透心底。
程野最后那个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像一帧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走了。真的走了。带着她无法弥补的伤害和误解,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没有哭声,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巨大的失落感和悔恨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窒息。她失去了他,用最愚蠢的方式,在她终于看清真相之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又一下。她不想看,不用猜也知道,可能是秦教授询问情况,或是室友问她去了哪里。但这些关心此刻都像是一种负担,她无力回应。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沐诗婷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时间失去了意义,饥饿和寒冷也感觉不到,只剩下心口那片被挖空般的、尖锐的疼痛。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安静的小区里。
程野被安置在一间整洁却陌生的客房里。这是他一位远房亲戚闲置的房子,暂时借给他落脚养病。房间很大,家具简单,窗户对着后院几棵光秃秃的树,显得格外冷清。
他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护士交给他的药袋和康复计划,目光却没有焦点。出院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而更清晰的是……离开时,那种仿佛被剥离血肉般的剧痛。
他知道沐诗婷可能在那里。那个躲在角落里的、颤抖的身影,即使他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那道绝望的目光,像芒刺在背。他逼着自己没有回头,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冷漠的表象,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所有。
现在,安静下来了。没有医院的嘈杂,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而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尝试着按照医嘱吃药,吞咽的动作依旧有些艰难。倒水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水杯差点滑落。他看着自己苍白消瘦的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这就是他以后的人生了吗?带着一身的创伤和秘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独地“康复”?而那个曾经照亮他黑暗的女孩,被他亲手推开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闷痛,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酸涩。不能想。不能再想了。这是他选择的路,就必须走下去。
夜幕降临,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窗外偶尔有车灯划过,短暂地照亮房间,又迅速归于黑暗。在这明灭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沐诗婷含泪的眼睛。
他猛地将脸埋进枕头,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夜深了。
沐诗婷终于从地板上站起来,双腿麻木。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零星亮起的灯火。这个城市这么大,他却不知身在何处。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地理的距离,还有一道由误解、伤害和固执筑成的、看似无法逾越的高墙。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她憔悴的脸。她点开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颤抖着,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现在打过去,能说什么?
道歉?解释?
他需要吗?他还会听吗?
也许,她的出现,对他而言,只是另一种打扰和痛苦。
最终,她退出了通讯录,关掉了手机屏幕。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她躺到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过去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眼前闪过——他的冷漠,他的脆弱,他偶尔流露的依赖,还有最后那决绝的告别……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告别,带来的余震,将会在她往后的生命里,持续很久,很久。而他们之间那条断裂的纽带,是否还有一丝重新连接的可能?
这个问题,像一枚冰冷的针,扎在心头,看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