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光线不再刺眼,而是带着一种柔和的倦意。程野靠在床头,沐诗婷刚刚扶着他,用温热的毛巾帮他简单擦拭了脸和手。比起前几日完全卧床不起,他现在已经能在搀扶下稍微坐起一段时间,虽然依旧虚弱得厉害,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会让他额头渗出虚汗,但至少,生命的迹象正在一点点顽强地回归。
沐诗婷将水盆端走,回到床边时,发现程野没有像往常那样闭目养神,而是微微偏着头,目光静静地…落在窗外。
夕阳的光线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空茫的死寂,也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警惕,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安静的、仿佛在认真观察着什么的…专注。
沐诗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是医院后院的一片小花园,几棵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尽,枝干遒劲地伸向天空,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很寻常的景色,但在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属于外部世界的…生机。
她没有打扰他,只是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也安静地看着窗外。病房里很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程野极轻地动了一下嘴唇,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向往:
“…外面…好像…暖和点了…”
现在是初春,天气确实在逐渐转暖。但沐诗婷知道,他说的“暖和”,不仅仅指气温。那是一种…对正常生活、对自由空气的…微弱感知和…渴望。
她的心微微一动,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心头。她放柔了声音,回应道:“嗯,春天快来了。等你好一些,我们可以去楼下的小花园走走,晒晒太阳。”
她说得很自然,仿佛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也一定会实现的事情。
程野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又过了几分钟,他忽然极轻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又说了一句:
“…树叶…好像…要长出来了…”
沐诗婷看向那几棵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仔细看去,在一些枝梢的顶端,确实能看到极其微小的、鼓胀的芽苞,在夕阳下透着一点新绿的希望。
他注意到了。
他在观察。
他的意识,正在从内部那个黑暗痛苦的牢笼中,一点点地…向外部的、充满生机的世界…探出触角。
这是一个…无比珍贵的信号。
沐诗婷的鼻子有些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压下涌上眼眶的热意,用尽可能轻快平稳的语气说:“是啊,春天来了,万物都会复苏的。你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一次,程野缓缓地…转过了头。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落在了沐诗婷的脸上。
夕阳的金光映在他的瞳孔里,让那双总是盛满疲惫和阴霾的眼睛,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温暖的光泽。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钟,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重的感激,有无法言说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细微的…依赖和…安心。
他没有说话,但沐诗婷却仿佛从他沉默的注视中,读懂了千言万语。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和…回应。
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回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弧度。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暮色开始四合。病房里没有开灯,两人就沉浸在这片逐渐浓郁的暮色中,安静地对视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带着巨大创伤后相互慰藉的…默契与安宁,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最终,程野似乎耗尽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深沉。但这一次,他闭眼时,眉宇间那道总是紧锁的、代表痛苦和挣扎的褶皱,似乎…悄然舒展了许多。
沐诗婷没有离开,她依旧坐在椅子上,在渐浓的暮色中,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她知道,漫长的黑夜或许还会反复,但至少在此刻,有一扇窗已经被推开,窗外的光,已经真真切切地…照了进来。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