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那冰冷决绝的疏离,像一层坚硬的冰壳,将沐诗婷牢牢隔绝在外。她强迫自己遵守他的“警告”,不再试图靠近,不再去图书馆那个角落,甚至刻意绕开所有他可能出现的路径。她将自己沉浸在书本和课题里,试图用忙碌来麻痹那颗被愧疚和担忧反复啃噬的心。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是疯长。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担心他是否安好,担心那些流言是否平息,更担心李医生是否会因为那次风波而对他施加更严酷的管控。这种无力的牵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日夜不休。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阴天,空气沉闷。沐诗婷从心理系大楼出来,心情依旧低落。她习惯性地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回宿舍,这条路会经过教育康复中心的侧后方。
就在她低头快步走着的时候,一阵轻微而规律的音乐声,混合着某种器械缓慢运转的声响,从康复中心一楼一扇敞开的窗户里飘了出来。
是感官整合训练室。沐诗婷知道这里,她选修的康复心理学课程曾提到过。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一种强烈的、近乎自虐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知道许瞳在这里接受治疗。那…他呢?他会不会也在?哪怕只是远远地、偷偷地看一眼,确认他是不是还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她远离,但情感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让她鬼使神差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扇窗户,借着窗外茂密的冬青灌木丛,隐藏了自己的身影。
训练室内部宽敞明亮,铺着软垫,摆放着各种色彩鲜艳的训练器材。此刻,室内只有两个人。
许瞳穿着宽松的治疗服,正闭着眼睛,躺在一个缓慢旋转的、像巨大吊篮一样的器械里。这是用于前庭觉和平衡感刺激的训练。她的表情很安静,甚至带着一丝沉浸其中的舒缓,长长的睫毛垂着,随着器械的转动微微颤动。
而程野——
沐诗婷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就站在器械旁边。
他没有穿往常那件灰扑扑的连帽衫,而是换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或许是康复中心的要求),但这丝毫无法掩盖他的消瘦和疲惫。他站得笔直,微微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器械中的许瞳。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虚悬在器械边缘,是一个随时准备保护的姿势。整个人的姿态,透着一股…沐诗婷从未见过的、极其小心翼翼的…紧绷的守护感。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恰好洒落一片在那片区域,将他苍白的侧脸和许瞳安静的睡颜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画面看起来…异常宁静,甚至有种诡异的…和谐与…默契。
沐诗婷屏住了呼吸,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负责指导的训练师似乎暂时离开了房间。
器械缓缓停了下来。许瞳的眼睛微微睁开,眼神依旧空茫,却似乎对光线变化有些敏感,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程野立刻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动作轻柔地伸出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为她遮挡了一下直射眼睛的光线。
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许瞳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程野没有立刻收回手,他就那样维持着那个细微的、为她遮光的动作,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仿佛在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他的眼神深处,是一种沐诗婷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专注,有担忧,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沉重疲惫所掩盖的…柔和的专注。
那种眼神…那种无声的、默契的互动…
像一根极其细微却无比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刺入了沐诗婷的心口!
一股尖锐的、陌生的酸涩感,猛地冲上她的鼻腔,让她瞬间眼眶发热!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在干什么?
她像个卑劣的窃贼,躲在暗处,窥视着别人…近乎神圣的守护时刻?
而那个守护着别人的人,正是前几天才用最冰冷的态度让她“滚远点”、和她“划清界限”的程野。
他可以对一个意识不清的女孩展现出那样极致的小心翼翼和专注守护,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平静的眼神都不肯给她?
一种混合着巨大委屈、不甘和…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嫉妒的复杂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淹没了她!
为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许瞳更脆弱?更需要保护?所以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刚刚萌芽就被无情斩断的“联系”,就可以被如此轻易地彻底抹去?而她所有的担忧和努力,就活该被视若敝履,甚至被当成危险的干扰源?
理智告诉她,许瞳是无辜的,程野的守护源于责任、愧疚和实验要求,甚至可能是被逼无奈。但情感上,那种被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的巨大落差,那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尖锐刺痛,让她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哽咽出声。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训练室里那幅“宁静和谐”的画面在她泪眼中扭曲、变形,显得无比刺眼。
她看到程野微微弯下腰,极轻地对许瞳说了句什么(她听不见),然后极其耐心地、动作轻柔地帮她理了一下额前被器械微微弄乱的碎发。
那个动作,成了压垮沐诗婷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无法看下去。
猛地转过身,她几乎是踉跄着、逃离般地冲离了那扇窗户,冲进了旁边更深的树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更无奈的…酸楚和绝望。
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在程野那个被实验和过去阴影彻底笼罩的世界里,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她能立足的位置。他所剩无几的情感、精力和注意力,早已被那个破碎的女孩和那个冷酷的实验完全占据,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给其他任何人。
她的喜欢,她的靠近,她所有笨拙的努力,在那个巨大的、沉重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不合时宜且可笑。
冰冷的绝望,伴随着那尖锐的酸涩感,一点点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输了。
甚至…都谈不上是一场较量。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天真,也为那个被困在绝望中、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触及的少年。
而在训练室的窗内,程野似乎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窗外。但他只看到微微晃动的冬青树叶,以及空无一人的小径。
他蹙了蹙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很快又被对眼前人的担忧所覆盖,重新低下头,继续着他沉默的守护。
一窗之隔。
两个世界。
一种无声的、却痛彻心扉的…错过与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