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不再是实验室那种均匀、冰冷、剖析一切的人造光,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透过洁净玻璃窗洒入室内的…午后阳光。光柱中有细小的尘埃缓缓飞舞,如同金色的萤火。
程野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米白色的天花板,简洁的石膏线,一盏设计温和的吸顶灯。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淡淡的、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像是小米粥熬煮后的清甜。
他…不在那间囚笼般的病房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缓慢地注入他几乎冻结的神经末梢。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感受到的是柔软的被褥面料,而非冰冷的束缚带。一种近乎奢侈的…松弛感,伴随着巨大的茫然,席卷了他。
门被轻轻推开。
不是穿着无菌服、眼神冷漠的护士,也不是手持平板、永远沉浸在数据中的李医生。
一位围着素色围裙、面容慈和的中年女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看到他睁着眼,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暖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笑容。
“程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您可以开始吃些流食了,我熬了点小米粥,很清淡的。”
程野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干涩,一时发不出声音。这是…谁?
女人似乎看出他的困惑,连忙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温和地解释:“我姓王,是社区安排来临时照顾您和许小姐的阿姨。您刚转出来,需要人搭把手适应一下。”
转出来…
这三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冰冷的仪器、闪烁的屏幕、李医生狂热而专注的脸、无休止的同步痛楚、还有那场险些将他们共同吞噬的恐怖融合实验…以及,隔墙那边,他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许瞳。
所有的画面轰然涌上,带来一阵剧烈的心理性心悸。他的呼吸骤然急促,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她…”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许瞳…她在哪?!”
王阿姨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别急别急!没事的!许小姐就在隔壁房间,很近!医生说她情况稳定多了,但还需要静养,需要非常安静的环境,所以暂时还不能打扰…”
隔壁房间…
程野猛地扭头,看向卧室的墙壁。不再是那面光滑冰冷、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金属隔断墙,而是…一堵普通的、刷着米白色乳胶漆的…石膏板墙!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墙那边传来极其微弱的、规律的仪器滴答声…以及…有人轻柔走动的细微脚步声?
她…就在隔壁?!
一堵…普通的、真实的墙…之隔?!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安心感,与一种全新的、更复杂的恐慌感,同时攫住了他。安心于她终于脱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实验环境;恐慌于…这突如其来的“正常”,这物理意义上的“邻近”,以及其中蕴含的、所有未知的…“距离”。
“李医生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沙哑。
“李医生和他的团队还会远程关注你们的康复情况,定期过来巡查。他说…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低刺激的、常态化的环境’来进行…‘适应性过渡’…”王阿姨谨慎地选择着用词。
适应性过渡…低刺激环境…
程野立刻明白了。他们从极端的“实验对象”被投放进这个模拟的“正常世界”,本身…就是康复计划的一部分。李医生…依然在观察,只是从台前,转到了幕后。
王阿姨小心地喂他吃了小半碗温热的粥。过程有些笨拙,程野也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照料,但他身体极度虚弱,只能接受。粥的温度和清淡的米香,简单却真实,一点点唤醒着他麻木已久的味觉和吞咽功能。
吃完东西,王阿姨收拾碗筷出去了,叮嘱他好好休息。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阳光在房间内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中静静飞舞。窗外传来遥远而模糊的城市背景音——车流声、隐约的喇叭声、甚至还有几声鸟鸣。
一切…普通得令人窒息。
他大部分的意识和感官,似乎都被那场漫长的实验…永久地改造了。它们对眼前这个平静、温暖、正常的世界反馈迟钝,却不由自主地、全身心地…聚焦到了那面普通的隔墙上。
他屏住呼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来自隔壁的声响。太安静了。只有那规律而微弱的仪器滴答声,证明着她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尝试去“感觉”那道连接。
自从被转移出来,注射了最后一剂“维持性”药物后,那种…无处不在的、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同步感知”…就…极大地减弱了。仿佛从一场持续的高烧中骤然降温,留下一种…虚幻的“空洞感”和生理性的“戒断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