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漆黑。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痛觉。灵魂像一片失重的羽毛,悬浮在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坠落,永无止境地坠落。直到——
某种有节奏的按压力量,如同沉重的铁锤,隔着早已粉碎的胸骨和血肉模糊的心脏位置,一次又一次,重重地砸下来!
“呃——!”楚乔阳猛地弓起身!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从灵魂到躯壳的每一寸都在发出痛苦的、无声的嘶鸣!
刺眼的白光重新撕开了黑暗!剧烈的钝痛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在他胸口咆哮!咽喉的灼伤和撕裂更是像被滚烫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短促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濒死的窒息感!
“楚乔阳!看着我!”
一个低沉、极具穿透力、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钉,狠狠凿进他濒临崩溃的听觉中枢!
楚乔阳涣散失焦的瞳孔在剧痛中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模糊发黑的视野边缘,一个深蓝色的、印着“法医物证鉴定中心”字样的帆布包首先撞入眼帘。如同某种残酷现实的天秤砣。紧接着,是一张距离极近的脸庞。
徐海。
他的法令纹在惨白的顶灯下如同两道深刻的沟壑,眼神锐利得像磨过的刀锋,死死锁定住楚乔阳涣散的双眼。没有关切,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冷静审视和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他刚刚收回按压楚乔阳胸口的右手,上面没有血迹,但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楚乔阳的目光死死粘在徐海脸上!涣散的眼球深处,瞬间爆发出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惊骇、剧痛和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是他!是看监控的那个……楼梯间的防火门……母亲的手指……水渍……糖霜……诗婷绝望的翻滚坠落!
所有的画面带着血肉模糊的真实感,瞬间炸回他的脑海!
“呕!”强烈的精神冲击和生理剧痛让他猛地侧过头,再次剧烈地干呕起来!嘴角溢出带血的涎水。
“他的情况很不稳定!刚刚室颤过!必须马上上呼吸机镇静!徐法医你不能……”旁边一个戴着口罩、声音急促的年轻医生在劝阻。
“闭嘴!”徐海低喝一声,看也没看那个医生,鹰隼般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楚乔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他现在需要清醒!而不是被药物放倒到什么都记不起来!”
徐海的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如同一堵冰冷的墙。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金属的共振,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楚乔阳的耳膜上:
“U盘。是林晚秋给你的?”
楚乔阳的身体如同被冻结!心脏狂跳,几乎要从破裂的胸腔里撞出来!他猛地瞪大眼睛!徐海怎么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时候?!
恐惧瞬间压倒了剧痛!
徐海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几乎是接着那句话尾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直指核心:
“视频里。沐诗婷摔下去之前,楼梯边缘的水渍里,你看到什么了?”他的眼神锐利如电,捕捉着楚乔阳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糖!糖霜碎屑!
楚乔阳的喉结剧烈滚动!残存的画面再次在眼前闪回!湿漉漉的反光水渍边缘!那一点点淡黄色的……凝固晶体!和沐母放在骨灰盒顶端的糖块表面……何其相似?!和灵堂遗体衣袖伤口上可能沾染的……剧毒残留?!
徐海紧紧盯着楚乔阳瞬间收缩的瞳孔和因为极度惊骇而微张的嘴唇,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带着洞察一切的冰冷: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沾在潮湿台阶上的……淡黄色颗粒?”
他猛地直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床边!那个平板电脑还在!被楚乔阳刚才摔落时随手丢在地砖上,屏幕已经熄灭。而那个小小的、黑色的、致命的U盘!正躺在平板电脑旁边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徐海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冰冷的铅块!他猛地看向楚乔阳,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某种冰冷的决断。
就在这时——
“吱嘎——”
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迫。
是楚明!
他佝偻着背,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脸上的恐惧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手里捏着几张刚从楼下缴费处窗口撕扯下来的、还带着机器热气的收费单,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又像是拿着即将引爆的炸药。他低着头,脚步踉跄地闯进病房,甚至没看清房间里混乱急救的状况,径直就要朝床头柜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放着那个砸着深蓝色信封的骨灰盒!以及他无处安放、积压着巨大恐惧的、如同定时炸弹的报告!
“站住!”
徐海突然爆出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强制力,瞬间穿透病房里残余的混乱!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钳,瞬间锁死正低着头、心神大乱的楚明!
楚明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顿在原地!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他惊恐地抬起头,这才看到病房里的情形——儿子半死不活瘫在地上,嘴角带血,脸色死白;徐海如同铁塔般矗立,眼神冰冷锐利地钉在他身上;旁边医护人员不知所措。
徐海的目光,却紧紧锁定着楚明那只紧紧攥着几张廉价收据的手!楚明的指缝间,似乎露出了一点不属于缴费单据的、深蓝色的硬纸角!薄薄的!正是之前那个法医鉴定报告信封的一角!
“你手里是什么?!”徐海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一步向前,深蓝色的帆布包在他身侧晃动,如同警钟!
“没……没什么!缴费单……就是缴费单!”楚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惊弓之鸟。他下意识地把攥紧的手猛地往回收!想将信封彻底藏进那几张缴费单下面!动作极其仓惶!
但就在他仓惶掩饰的瞬间!
“哗啦!”一声!
一大叠零碎的纸币和几个硬币,突然从他破旧工装棉袄那磨破了线的内袋边角,被慌乱的动作带了出来!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有皱巴巴的十块、二十块,更多的是几块、甚至几毛的硬币,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反射着冰冷的灯光。一枚五角硬币甚至滚到了徐海黑色旧皮鞋的鞋尖前!
楚明的身体彻底僵住!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他浑浊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慌而瞪大!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整个病房里只剩下硬币在地上滚动旋转的轻微摩擦声!刺耳!尖锐!
徐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没有丝毫被散落的零钱吸引。他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鹰隼,瞬间扫过楚明僵硬的身体,扫过他空掉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那几张缴费单下,硬质的深蓝色信封彻底暴露出来!信封封口处,隐隐透出一角……不是打印文字,而是鲜红的手写痕迹!
一个冰冷的、带着致命气味的名字如同毒蛇瞬间钻入徐海的脑海——沐诗婷!
然后,徐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镊子,精准地、死死地钳住了楚明裤子上那两个被蹭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工装裤口袋!尤其是左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
徐海向前逼近一步!黑色旧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音。他没有再看散落一地的零钱,没有看楚明手中暴露出来的深蓝色信封,视线如同手术刀,直接切向楚明那张因巨大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口袋里的东西。”徐海的声音冷得像冰河里捞出的石头,砸碎了病房的死寂,“是你从诗婷身上……拿出来的?”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接近陈述!带着一种强大的、洞穿人心的压迫感!
楚明如同被子弹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弹跳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死人般惨白!他那双浑浊惊恐的眼睛瞪大到几乎撕裂眼角!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海!如同看着一个恐怖的魔鬼!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攥住了楚明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嘴巴张合了几下,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涌出,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
突然!
楚明发出一声非人的、极度恐惧的尖叫!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几张缴费单和露出来的深蓝色信封狠狠扔在地上!然后,他用那只沾满机油污迹、青筋虬结的手,疯狂地伸向自己左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工装裤口袋!动作粗鲁而急迫,带着一种亡命徒般的疯狂!
他要毁灭证据!
“拦住他!”徐海厉喝!眼中寒光爆射!但他自己站在楚乔阳身边,距离稍远!
旁边的年轻医生和护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懵了!
晚了!
楚明的手已经死命地掏进了自己左边的裤兜!他疯狂地掏抓着!从那个鼓囊的地方,似乎揪出了一团什么东西!
就在他手指揪着那团东西、即将彻底掏出裤兜的千钧一发之际——
病房虚掩着的门缝外!
一只涂着浅米色哑光指甲油的手!异常苍白!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上方的阴影中滑了进来!快得如同幽灵的闪现!
那只手精准地捏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仿佛是从监控探头后面某个隐蔽角落拆下的微型无线针孔摄像头!摄像头顶端的光感元件上,一点极其微弱的、代表录制状态的暗红色指示灯,在病房内明亮的光线下,被门缝的阴影完美地隐藏着!但那只捏着它的手,指尖细微的颤抖,却暴露了其主人内心的某种波动!
徐海敏锐无比的目光!如同一道划过虚空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门缝上方那只手的存在!捕捉到了那个针孔摄像头的形态!以及那抹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
是它!就是那个一直隐藏着的窥视的眼睛!
徐海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嗅到血腥的猎豹!
然而——
就在徐海被那只突然出现的、捏着针孔摄像头的手以及那致命暗红指示灯攫取注意力的零点几秒!
跪在地上、正疯狂掏出裤兜里东西的楚明!突然发出了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短促、如同野兽被割喉般的惨嚎!
“唔——!”
楚明的手刚从裤兜里揪出一个揉成一团、半透明的、类似某种特殊硅胶薄套包装袋的东西!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粘稠的浅黄色半固体!那粘稠物在拉扯中滴落出一小滴,落在他灰扑扑的裤腿上!
下一秒!
一团如同迷雾般极其轻微的、带着浓烈苦杏仁甜香的白色粉末!毫无征兆地!就在楚明俯身掏裤兜的胸前下方位置!凭空爆开!就像有人从上方精确地弹射出一小撮!瞬间笼罩了他口鼻附近的区域!
那甜腻诡异的苦杏仁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所有人的鼻腔!
是氰化物气体!
楚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他浑身筛糠般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珠猛地向上翻起,只剩下骇人的眼白!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瞬间涌上一股极其不正常、极其刺眼的樱桃般诡异的鲜红!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过!嘴巴大张着,徒劳地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手指痉挛地撕扯着自己的喉咙部位!整个人像一截被瞬间抽干生命的朽木,直挺挺地、无声地朝后方冰冷的地砖倒去!
“咚!”一声沉闷的撞击!身体砸在地砖上,震得旁边的零钱硬币都跟着跳了一下!
那只刚刚掏出来的、紧攥着的揉成一团的硅胶薄袋,也从他痉挛的手指尖里无力地松开!
袋子落地时微微弹开了一点缝隙!露出里面残留的、极其刺眼的、带着油光色泽的粘稠半液体!
暗黄色!
苦杏仁油?!
与此同时!
门缝上方,那只捏着微型针孔摄像头的手!连同那点微弱的暗红指示灯!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瞬间消失在门缝的阴影之后!
快的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寂!
而那只手刚才捏过的位置,门框顶部的木料上,却留下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粉末状的……浅米色痕迹?
病房里,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
楚乔阳瘫在地上,因为剧痛和缺氧而视野模糊,大脑一片混乱的嗡鸣。他看到了父亲那诡异扭曲倒下的身体,那刺眼的樱红色脸庞,浓烈的苦杏仁气味冲得他胃里翻江倒海!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了?!
徐海!
徐海在楚明惨嚎倒下的瞬间,身体就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猛地向门口方向跨出了一步!但他立刻停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挡!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锁住门缝顶部那一小点残留的浅米色粉末状痕迹,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铅云!他的牙关紧紧咬住,腮边肌肉微微凸起!攥紧的手套捏得指节发出细微的咔吧声!
他不能追!他的身份!他的职责!这里还有人需要救治!更重要的是……
徐海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狼藉的现场!楚明倒地还在无意识抽搐的身体!地上散落的硬币!那张暴露出来的深蓝色法医报告信封!那个滚落在平板电脑旁边的黑色U盘!那个揉成一团、正散发着浓烈苦杏仁气味的硅胶薄袋!以及袋子里粘稠的暗黄色油状液体!
最后!
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钩子,精准地、死死地钩住了楚明刚才掏东西的左边那个工装裤口袋!
一个被揉皱的、印着市中心那家昂贵甜品店“Sweet Garden”(甜蜜花园)Logo的浅粉色收据小条,此时正从楚明倒地的姿势里,歪斜着从那个口袋里滑落出来,一半露出在外!收据日期:前一天。
徐海的眼神骤然凝结!
他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死寂上。他无视了楚明垂死的抽搐,无视了楚乔阳濒死的喘息。他戴上手套,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用镊子夹起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包裹着苦杏仁油的硅胶薄袋,迅速封入证物袋!
然后,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刑侦镜头,缓缓聚焦在滑落出来的甜品店收据上。在付款金额旁边,一个小小的角落,收银员签章处。那里,一个花哨的签名……似乎有些模糊,但……
徐海的瞳孔猛地缩紧!如同捕捉到了黑暗中猎物的蛇!那个签名花体的转折处……那难以模仿的、微小的起笔和收尾……隐隐能看出一个潦草的…… “Lin”?!
林?!
林晚秋?!
徐海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x射线,瞬间穿透虚掩的病房门缝,死死钉在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阴影深处!他的眉头紧锁成深深的川字,眼神复杂难言,震惊、了然、愤怒、一种被戏弄的寒意……无数情绪在那双见惯了死亡的眼睛里翻涌!最后,凝固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与此同时。
病房外,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刚刚被无声地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