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龟裂混凝土下的倒计时
龙元卡沙的靴底碾过第三块龟裂的混凝土时,防空洞顶部的沙土又簌簌落下,像是谁在暗处抖落一件积满尘埃的旧大衣。那些沙粒钻进他的衣领,与脖颈间的汗水混在一起,结成粗糙的泥垢。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灰,指腹触到颧骨处一道尚未愈合的划伤——那是昨天在地表工事转移时,被弹片划开的口子,此刻结着暗红的痂,一碰就疼。指缝间漏出的目光落在掩体入口那道扭曲的钢板上,视线像被磁石吸附般,定格在嵌在钢板里的半枚破甲弹残骸上。
三小时前的轰鸣还在耳膜深处震荡。伊斯雷尼国的“merkava mk IV”坦克群像钢铁巨兽般碾平了外围防线,履带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编号“071”的装甲车辆停在三百米外的沙丘后,炮管缓缓抬起时,卡沙甚至能看到炮口反射的冷光。穿甲弹轰开地表工事的瞬间,他正趴在战壕里,亲眼看着那枚破甲弹穿透两层钢板后卡在第三层,引信滋滋作响却没能引爆。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帕罗西图的土地在冥冥中庇护着他们,但这份庇护,此刻正随着地道的震颤一点点消散。
“卡沙同志,西侧地道的支撑柱快顶不住了!”里拉的吼声从通讯器里炸响,夹杂着机枪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像是在绷紧的弦上敲了一记。这位总是把“机枪比嘴靠谱”挂在嘴边的汉子,嗓音里裹着难以掩饰的焦灼,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在磨着卡沙的神经,“敌人的工程车在挖壕沟,履带碾过沙砾的声音我都能听见!他们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鬼地方!”
卡沙踉跄着扶住布满弹孔的岩壁,指尖触到那些深浅不一的弹痕——有的是机枪扫射留下的密集小孔,有的是火箭弹轰出的凹坑,里面还嵌着碎石和焦黑的木屑。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钳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腥气。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块缴获的军用手表,墨绿色的表盘上,荧光指针在昏暗的光线下跳动,像濒死者微弱的脉搏:14时37分。
距离沙雷组长下达“退守三号地道网”的命令,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七个小时里,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无人机的轰鸣声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那些“苍鹰”无人机像蝗虫般覆盖天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钻进耳朵,让人头晕目眩;AI驱动的声波探测器在地面上来回扫描,发出的低频噪音让地道里的人牙龈发酸;就连他们藏在沙丘下的备用水源,都被敌方的精确制导炸弹炸成了冒着热气的泥坑,现在水壶里剩下的水,每个人每天只能分到不到五百毫升。
“困于金车,吝,有终。”徐立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一汪平静的泉水注入沸腾的油锅。这位戴着金丝眼镜、总爱捧着本卷边《羲经》的参谋官,此刻正蹲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用铅笔在泛黄的地图上勾画着敌方的包围圈。他的镜片上沾着两层尘土,一层是地道里的黄沙,一层是炮火熏染的黑灰,却丝毫不影响眼神的锐利,那目光透过镜片,像是能穿透地图上的油墨,看到敌人的部署。
卡沙转过身,靴跟在碎石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他看到徐立毅手指点在地图上标着“071”的坦克位置,继续说道:“泽水困卦的初六爻辞,说的就是被坚硬的车辆困住。‘吝’是艰难,‘有终’是结局。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看似走投无路,但困局终有破解之时。”
“徐参谋,爻辞不能当子弹用。”卡沙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的痛感,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走到地图前,手指按在“三号地道网”的核心区域,那里用红笔圈着一个小小的“井”字,“现在我们有多少可用的弹药?别跟我说卦辞,我要具体的数字。”
徐立毅推了推眼镜,镜架在鼻梁上留下的红痕清晰可见。他翻开磨损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已经卷成了波浪状,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有的被汗水洇开,有的被划掉重写:“pKm机枪弹剩127发,其中35发是受潮的,能不能打响要看运气;RpG火箭筒还有4枚破甲弹,都是上个月从敌军运输车截获的,引信完好;越塔的无人机……”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沉重下来,“‘胡蜂’攻击型无人机全毁了,只剩下‘萤火虫’微型侦察机还能飞,但电池续航只剩40分钟,而且信号受岩层干扰,只能在五百米范围内活动。”
他合上书,抬头看着卡沙,补充道:“最要命的是食物。压缩饼干只剩11块,按三个人算,只够支撑两天。如果加上西侧地道的里拉他们……”
“别提如果。”卡沙打断他,目光扫过地道角落。小约瑟正蹲在那里给伤员包扎伤口,少年的膝盖跪在冰冷的地上,裤腿已经磨破了洞,露出的皮肤沾着沙土。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遮住眼睛里的情绪,手指却已经能熟练地打结绷带——那是里拉教他的,“十字结要勒紧,不然伤口会渗血”。当他抬头拿绷带时,卡沙看到那双曾充满恐惧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倔强的火焰,像极了三年前第一次拿起步枪的自己。
三年前,卡沙也是这样,握着步枪的手在发抖,看着战友倒在敌军的炮火下,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是沙雷组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眼泪救不了任何人,子弹才可以。但比子弹更重要的,是你心里的那团火。”现在,他在小约瑟眼里看到了那团火,那团即使在黑暗中也不会熄灭的火。
通讯器里突然传来舍利雅的声音,这位擅长情报分析的女战士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保持冷静,她的声音像冰镇的泉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清脆:“卡沙,我截获了敌人的加密通讯,用的是‘铁穹’系统的备用频段。”她顿了顿,似乎在快速解码信息,“他们调用了‘铁穹’防御系统的备用能源,准备在黄昏时分对地道网进行饱和打击。伊斯雷尼国的指挥官说,要‘像拍死蚂蚁一样消灭黎埠雷森的抵抗者’。”
“黎埠雷森”——敌人总是这样称呼他们,带着轻蔑和不屑。卡沙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起沙雷组长说过:“名字是别人给的,但身份是自己选的。我们不是蚂蚁,我们是帕罗西图的儿女,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赤绂,乃徐有说,利用祭祀。”徐立毅突然念出了困卦的九二爻辞,他伸手在地图上圈出那个小小的“井”字,“卦象说被困时要保持从容,就像穿着红色祭服的人慢慢陈述。‘祭祀’不是求神拜佛,是利用我们拥有的、敌人没想到的东西。”他的铅笔点在“井”字上,力度大得几乎要戳破纸页,“那口百年前的古井,井底连通着废弃的输水管道,是英国殖民时期修建的,后来因为水源枯竭被废弃。越塔三个月前勘察地形时,在井边测试过无人机信号,当时因为岩层干扰放弃了,但现在……”
卡沙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越塔带着“萤火虫”侦察机在古井边试飞,当时信号确实不稳定,但如果只是用来传递简单的位置信息,或许可行。更重要的是,输水管道——敌人的声波探测器应该探测不到管道内的动静,因为管道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能屏蔽声波。
“里拉,”卡沙对着通讯器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带两名队员守住西侧地道,用沙石袋加固支撑柱,把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堆上去,拖延敌人的进攻速度。记住,撑到黄昏,我们会想办法突围。”
通讯器里传来里拉粗粝的回应:“放心,卡沙同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敌人就别想踏进地道一步!机枪比嘴靠谱,我的子弹会说话!”
卡沙挂断通讯,看向小约瑟和刚从通讯设备旁走来的舍利雅。小约瑟已经包扎完伤口,正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看到卡沙的目光,他立刻站直身体,像个等待命令的士兵:“卡沙哥,我跟你去!我体型小,钻管道方便。”
“我也去!”舍利雅上前一步,她的背包上挂着便携式雷达的天线,“我的便携式雷达能探测管道内的障碍物,比如坍塌的石块或者断裂的钢筋。而且我会操作‘萤火虫’,如果找到出口,可以立刻联系越塔。”
卡沙点头,没有拒绝。他知道,现在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每一份力量都能增加突围的希望。他从墙角拿起强光手电,检查了一下电池,然后递给小约瑟:“你走中间,舍利雅断后,我在前面探路。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惊慌,跟紧我。”
地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走一步都要踩着散落的碎石,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卡沙举着另一支强光手电走在最前面,光束所及之处,能看到岩壁上斑驳的弹痕和游击队前辈们刻下的标语:“土地可以被占领,但尊严不会”“帕罗西图的星星,永远在黑夜中闪亮”。那些标语有的已经模糊不清,被沙土覆盖了大半,但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卡沙的心里。
他想起沙雷组长常说的话:“真正的围困不是身体被禁锢,而是精神被打垮。敌人可以困住我们的人,但困不住我们的信念。”当时他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现在,在这昏暗潮湿的地道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炮火声,他才真正懂得——只要信念还在,就永远不算被围困。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来到古井旁。井口被敌军的混凝土块封住了大半,只留下一个不足半米宽的缝隙,边缘还残留着炸药的焦痕。小约瑟放下背包,蹲在井口边打量了一下:“卡沙哥,这个缝隙我能钻进去,就是有点挤。”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安全绳,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端递给卡沙,“你拉着绳子,如果我喊‘拉’,你就把我拉上来。”
卡沙接过绳子,用力拽了拽,确认结实后点了点头:“小心点,下去后先观察周围环境,别碰任何陌生的东西。”
小约瑟应了一声,像只灵活的猴子钻进狭窄的井口。他的身体在缝隙里蠕动着,沙土不断从他身上掉落。卡沙和舍利雅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井口,耳朵竖起来听着下面的动静。大约过了三分钟,井下传来小约瑟兴奋的喊声:“卡沙哥!下面真的有管道!而且很宽敞,能容一个人弯腰走!”
卡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对着井口喊道:“你再检查一下管道口有没有障碍物,有没有积水!”
“没有积水!管道口很干净,就是有点蜘蛛网!”小约瑟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就在这时,防空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发生了地震。顶部的沙土倾泻而下,形成一股小小的沙流,砸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卡沙立刻扶住岩壁,稳住身体,舍利雅则迅速蹲下身,护住头。通讯器里传来里拉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决绝:“敌人开始进攻了!他们用了温压弹!支撑柱……支撑柱塌了!快……快突围!”
卡沙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温压弹的威力——那种武器能瞬间耗尽周围的氧气,产生高温高压的冲击波,对地道里的人来说是致命的。他对着通讯器大喊:“里拉,立刻撤到二号备用掩体!快!我马上派人去接应你!”
“来不及了……”里拉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卡沙,记住……我们的旗帜……还没倒……”通讯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着卡沙的耳朵。
小约瑟从井口爬了上来,脸上满是泪痕,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一起。他看着卡沙,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里拉大哥他……他……”
卡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痛。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里拉用生命给他们争取了时间,如果他们不能突围出去,里拉的牺牲就白费了。他走到小约瑟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当年沙雷组长拍他一样。他看着舍利雅和小约瑟,一字一句地说:“里拉用生命给我们争取了时间。现在,我们必须尽快通过管道突围,找到沙雷组长的主力部队。徐参谋说得对,困卦的精髓在于守志,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走出困境。”
舍利雅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那是他们仅剩的11块之一。她小心翼翼地将饼干分成三份,递给卡沙和小约瑟:“卦辞里说‘困于酒食,朱绂方来’,虽然我们没有酒食,但只要有这口干粮,有彼此,就有希望。”她的眼神坚定,像一束光穿透了地道的黑暗,“里拉的牺牲不是结束,是开始。我们要带着他的希望走出去。”
卡沙接过饼干,咬了一口。干涩的食物在嘴里慢慢化开,没有任何味道,只有粗糙的颗粒感。但他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食物,因为这代表着生的希望,代表着里拉的牺牲没有白费。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讲的故事,说帕罗西图的土地下藏着无数英雄的灵魂,他们会在危难时刻守护着自己的人民。他抬头看向井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仿佛看到了里拉的笑脸,看到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们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
“准备突围。”卡沙系上安全绳,第一个钻进了古井。他的身体在狭窄的缝隙里缓慢移动,沙土蹭得他脸颊发痒,但他没有在意。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出去,带着里拉的希望走出去,为了帕罗西图的明天。
“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卡沙的声音从井下传来,带着一丝回音,“我们的目标不是逃离,而是为了更好地反击。终有一天,我们会把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
舍利雅和小约瑟紧随其后钻进古井。当他们顺着井壁滑到井底时,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卡沙打开强光手电,光束照亮了前方的管道口——那是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洞口,管道内壁布满了青苔和蜘蛛网,显得陈旧而神秘。
“跟紧我。”卡沙弯腰钻进管道,手电的光束在前方晃动,照亮了延伸向黑暗深处的管道。舍利雅打开便携式雷达,屏幕上出现了管道的大致轮廓,没有显示障碍物。小约瑟跟在最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压缩饼干,像是握着一件宝贝。
当他们顺着管道前进时,听到了上方敌军的爆炸声和喊叫声。爆炸声震得管道壁微微颤抖,灰尘不断从头顶掉落。但此刻,他们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的信念。管道里的空气虽然污浊,但他们的呼吸却越来越有力。卡沙知道,这场困境只是漫长斗争中的一个插曲,只要他们的精神不垮,就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们。
走在最前面的小约瑟突然喊道:“前面有光!我看到光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卡沙加快脚步,果然看到前方的管道尽头透出了微弱的光芒。那光芒很淡,却像一颗启明星,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他知道,他们即将走出这片围困之地,迎接他们的或许还有更多的困难,但他坚信,只要他们坚守着心中的信念,就一定能像困卦中所说的那样,“以言语解脱困境”,用智慧和勇气战胜一切敌人。
管道尽头的光芒越来越亮,空气中的味道也渐渐变得清新起来。卡沙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了管道口。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外面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色,像是泼洒了一地的鲜血。远处的沙丘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柔和的曲线,几只雄鹰在天空中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
他钻出管道,站在戈壁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带着沙土的味道,涌入肺中,让他感到一阵舒畅。舍利雅和小约瑟也相继钻出管道,站在他的身边,看着眼前的夕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卡沙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管道入口,那入口隐藏在一堆乱石后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仿佛看到了里拉和其他牺牲的战友们在微笑,看到他们在说:“你们做到了,继续前进吧。”
他握紧了拳头,对着天空默念:“我们会带着你们的希望,继续前进。帕罗西图国的梦想,终会实现。”
远处,传来了无人机的轰鸣声,那是越塔的“萤火虫”侦察机在向他们飞来。卡沙拿出通讯器,调试着频率,很快,越塔的声音传来:“卡沙同志,你们成功突围了!我看到你们了!主力部队在西北方向五公里处的山洞里,我给你们导航!”
卡沙抬头看向天空,看到那架小小的“萤火虫”侦察机正在向他们飞来,机翼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光。他知道,新的战斗即将开始,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困的羔羊,而是即将展翅的雄鹰。困境或许会暂时阻挡他们的脚步,但永远无法禁锢他们追求自由和尊严的精神。
经历过困境的洗礼,他们的步伐会更加坚定,他们的意志会更加顽强,终将走向胜利的彼岸。卡沙看了看身边的舍利雅和小约瑟,又看了看远处飞来的侦察机,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他迈开脚步,向着西北方向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