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泽之困
地下掩体的入口隐藏在一处沙丘的凹陷处,掀开厚重的防水布,一股混杂着泥土、汗水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地道内狭窄而低矮,需要弯腰前行,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挂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跳动的火焰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走了大约五十米,地道豁然开朗,形成一个约二十平方米的空间,这里就是游击队的临时会议室。
会议桌是用十几个弹药箱拼接而成的,表面凹凸不平,还留着弹孔和划痕,桌腿用铁丝牢牢固定在地面上,防止晃动。桌面上摊着一张泛黄的泽润山区域地图,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标注着敌我阵地、地道网络和难民营的位置,线条有些模糊,显然已经被反复查阅过无数次。几张手写的物资清单用石头压在地图旁边,字迹潦草却工整,上面的数字被反复涂改,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沙雷坐在主位,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作战服,领口敞开着,露出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十年前与伊斯雷尼军队战斗时留下的。他的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此刻,他的手指正重重敲击着清单上“抗生素:0.5天”的字样,每敲一下,弹药箱拼成的桌子就轻微震动一下,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
机枪手里拉坐在沙雷左手边,他的钢盔放在桌角,上面除了子弹擦过的凹痕,还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妻子和女儿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笑容灿烂,女儿扎着两个小辫子,正对着镜头挥手。里拉的皮肤黝黑,脸上长满了络腮胡,眼神凶狠,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的机枪扳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参谋徐立毅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他戴着一副用铁丝固定的眼镜,镜片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那是上次掩体被炮弹击中时,飞溅的碎石划到的。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也保持着整洁的习惯。此刻,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情报,手指在纸上快速滑动,然后将一份伊斯雷尼军队的动向报告推到桌中央,动作沉稳而冷静。
越塔则蹲在桌子的角落,背靠着墙壁,手里摆弄着一个拆开的无人机螺旋桨。他穿着一件沾满机油的工装服,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金属零件,零件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哗啦”声。越塔的眼神专注,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如何修复这个损坏的螺旋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破旧的工具箱,里面装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螺丝刀和零件,有些零件上还沾着黑色的机油。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沙雷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低沉而有力,“徐立毅,先说说伊斯雷尼那边的情况。”
徐立毅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煤油灯的光。“根据‘鹰眼’无人机侦查到的情报,伊斯雷尼的封锁又加严了。南部的人道主义通道已经被三辆坦克堵住,联合国的援助车队已经滞留了三天,车上的粮食和药品估计也快不够了。”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更糟糕的是,他们在泽润山周围增加了巡逻密度,每隔半小时就有一队巡逻车经过,而且还出动了直升机进行空中侦察。”
“我们的‘沙石阵’呢?不是能延缓他们的装甲部队吗?”里拉忍不住开口,声音粗声粗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沙石阵’确实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效果越来越有限了。”徐立毅摇了摇头,“伊斯雷尼军队已经摸清了‘沙石阵’的布局,他们现在会用推土机开路,我们埋的地雷很多都被提前排除了。而且,我们缺少反坦克导弹,只能靠燃烧瓶和手榴弹周旋,根本无法对坦克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沙雷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水在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难民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舍利雅呢?怎么没来开会?”
“舍利雅还在医疗点忙,难民营里爆发了痢疾,已经有十几个难民感染了,其中还有五个孩子。”卡沙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刚才跟我说,需要至少五十盒喹诺酮,但我们现在只剩八盒,根本不够用。而且,净水片也出现了短缺,有两箱受潮不能用了,剩下的估计也撑不了几天。”
“该死!”里拉猛地拍了下桌子,手掌与粗糙的弹药箱碰撞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桌上的地图都被震得翘了起来,“不如让我带一队人冲出去,从伊斯雷尼的补给站抢!上次我们不是端过他们的一个哨所吗?这次肯定也能行!”
“不行。”沙雷毫不犹豫地摇头,眼神坚定,“他们现在的补给站都部署了AI监控和自动防御系统,而且周围有重兵把守,你这是去送死。上次端哨所是因为他们防备松懈,这次不一样了,我们不能拿队员的生命去冒险。”
里拉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沙雷严厉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沙雷看向越塔,语气缓和了一些:“越塔,无人机侦查到的那处废弃面粉厂,确定有存粮吗?”
越塔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确定,‘蜂鸟’微型无人机进去侦查过,仓库里堆积着不少面粉袋。但周围的警戒很严,有三个警戒岗,每个岗亭里有两名士兵,还有两条军犬拴在门口。我的‘蜂鸟’能进去侦查,但要运出粮食,至少需要十个人配合,而且得冒暴露地道入口的风险。”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只有煤油灯“滋滋”的燃烧声和越塔手中金属零件的碰撞声。卡沙看着地图上标注的难民营位置,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天在医疗点看到的场景: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抱着空水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舍利雅手里的生理盐水,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咕噜”声;一位老人因为缺少止痛药,疼得浑身发抖,却紧紧攥着怀里的半块面包,说要留给更年幼的孙子,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的皱纹里沾满了汗水和灰尘。
“我们还有多少备用的锂电池?”卡沙突然开口,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
越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上的工具箱:“三块,是给‘鹰眼’侦察无人机用的,没了它们,我们就没法掌握伊斯雷尼军队的动向,地道网络也很容易被发现。”
“把其中两块拆了,给难民营的医疗点供电。”卡沙的话让所有人都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解。里拉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大声反驳:“你疯了?没了侦察无人机,伊斯雷尼的坦克开到我们家门口都不知道!到时候别说保护难民了,我们自己都活不了!”
“山下有泽,泽水损己而润山。”徐立毅突然开口,他推了推眼镜,手指在地图上的山丘与洼地标记处比划着,“《羲经》里的损卦说‘损下益上’,这里的‘下’是我们手中的物资,‘上’是民众的信任。如果我们只顾自己,看着难民病死饿死,就算守住了地道,也守不住人心。没有民众的支持,我们就像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迟早会被伊斯雷尼军队消灭。”
沙雷沉默了很久,手指在桌角反复摩挲,那里有一道他自己刻下的痕迹,代表着每一次艰难的决策。他想起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普通的面包师,在加沙城开了一家小小的面包店,日子虽然不富裕,却也平静幸福。直到伊斯雷尼军队攻占了城市,烧毁了他的面包店,杀死了他的妻子。是民众把家里仅有的面粉塞给他,让他组建游击队,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想起上个月,是难民营的孩子帮他们传递情报,才躲过了伊斯雷尼的突袭,那些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在铁丝网之间穿梭,只为了给他们通风报信。
他猛地拍板,桌子震动了一下,桌上的石头都掉在了地上:“就按卡沙说的做!越塔,拆两块锂电池给医疗点,确保舍利雅的手术灯和冷藏药品的小冰箱能正常使用;徐立毅,制定详细的计划,明天我亲自带小队去面粉厂运粮;里拉,你负责加固地道入口的防御,用沙石阵再设三道障碍,同时安排人手在周围警戒,防止伊斯雷尼军队突然袭击;卡沙,你跟我一起去面粉厂,协助我指挥。”
“是!”众人齐声应道,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虽然处境依然艰难,但他们知道,只要守住人心,就还有希望。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卡沙走到越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拆锂电池的时候小心点,别弄坏了其他部件。”
越塔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放心吧,我有分寸。只是没了‘鹰眼’,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会好起来的。”卡沙看着他,眼神坚定,“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越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拿起工具箱转身向存放锂电池的仓库走去。卡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从面粉厂把粮食运回来,不能让大家的希望落空。
他走出会议室,地道里的煤油灯依旧昏暗,却仿佛比刚才亮了一些。沿途能听到队员们忙碌的声音,有的在整理武器,有的在搬运物资,有的在低声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充满了坚定。卡沙知道,一场艰难的战斗即将到来,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