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本子里 “关圣护江” 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旁边画的黄龙船龙灯被晨雾浸得有些模糊。院子里的艾草已经割了一捆，母亲正用麻绳捆扎起来挂在门楣上，草木灰的味道混着新茶的清香飘满天井：“刚晒好的凤凰单丛，等会儿给李道长送去。”
院门外突然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停在门口，车后座绑着两个鼓鼓的蛇皮袋，骑车的老汉裤脚沾着泥点，脸上满是焦急：“关道长在家吗？求求您去救救我们村的庄稼！”
老汉是潮州埔中村的村长郑伯，他家住在闽粤交界的山区里。他抹着汗说，村里近一个月闹起了 “野猪精”，每到夜里就闯进梯田糟蹋庄稼，“先是啃了半亩番薯地，后来连刚抽穗的稻谷都给踩烂了，昨晚还拱翻了三家的茶树苗！” 他解开蛇皮袋，里面是些被啃得残缺的番薯和稻穗，上面留着深深的牙印，“有人说那野猪浑身冒黑气，根本不是普通野兽。”
父亲正在擦拭桃木匕首，那匕首的木柄上刻着雷击纹，是爷爷传下来的法器。他闻言放下布巾：“埔中村后山有处废弃的山神庙，早年毁于山洪，怕是山里的怨气附在了野猪身上。” 他转身从供桌下取出个乌木匣子，里面铺着朱砂纸，放着几张绘好的 “镇煞符”，“今晚月圆，阳气足，正好去会会它。”
陈阳听说要去山区驱邪，立马骑着摩托车赶过来，车斗里装着他太爷爷留下的铜铃：“我太爷爷说过，野猪属亥，遇火则退，正好给关伯搭把手。” 母亲往我们包里塞了些碱水粽和橄榄：“山路远，垫垫肚子。记得带雄黄粉，山里蛇多。”
清晨的山路蒙着薄雾，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两旁的竹林随风摇晃，竹叶上的露水落在肩头，凉丝丝的。郑伯在前面带路，指着远处的梯田说：“你看那片番薯地，前晚刚被拱过，薯藤全被连根拔起。”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原本整齐的梯田变得一片狼藉，泥土里留着碗口大的蹄印，周围还飘着淡淡的腥气。
埔中村三面环山，村民的房子大多是夯土建成的，屋顶盖着茅草。听说我们是来驱野猪精的，村民们纷纷围过来，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娘捧着簸箕说：“昨晚我起夜，看见后山下来个黑影，比水牛还大，浑身冒着黑烟，吓得我连灯都不敢开。” 旁边的青年补充：“村东头的阿福想去赶它，结果被黑气扫到，胳膊肿了好几天。”
父亲先去田里查看，他蹲下身，用桃木匕首挑开泥土，仔细观察蹄印：“这不是普通野猪的脚印，上面缠着阴气，应该是山神庙的残灵附在兽身上作恶。” 他从包里取出黄符，用匕首蘸着朱砂画了道 “土地符”，埋在田埂边，“先请土地神帮忙看着，夜里它再来，就能提前察觉。”
下午，村民们送来些花生和红薯，母亲用灶火烤了，香气飘满整个院子。父亲正在准备火球术的法器，他把雄黄粉和硫磺混在瓷碗里，又取了些晒干的艾草梗，“火球术讲究引气聚火，得用阳气盛的草木做引。” 他边说边用桃木匕首在黄符上刻符，符纸边缘立刻泛起淡淡的金光，“这是‘炎灵符’，能增强火球的威力，专烧阴邪之气。”
陈阳拿着铜铃晃了晃，叮当作响：“太爷爷的笔记里写过，哪吒火球咒最能克阴兽，关伯你今晚念咒时，我帮你摇铃聚气。” 父亲点点头：“道教禁咒讲究‘以气驭咒’，铃铛的声响能震散邪气，正好能帮上忙。” 他又教我们用艾草水净手，“等会儿施法前，手不能沾浊气，不然会影响火球的纯度。”
傍晚时分，我们跟着郑伯来到后山的梯田旁，找了处茂密的相思树丛藏起来。远处的山神庙遗址只剩下半截石墙，上面爬满了藤蔓，墙角堆着些残缺的神像碎片。父亲在周围撒上雄黄粉，画了个简易的结界：“等会儿野猪精进来，这结界能困住它片刻。” 他把桃木匕首插在身旁的泥土里，匕首柄上的雷击纹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月亮升到头顶时，突然传来一阵 “簌簌” 的声响，伴随着沉重的蹄声。只见黑影从竹林里钻出来，果然像村民说的那样，比水牛还大，浑身缠着浓浓的黑气，连眼睛都泛着绿光。它径直朝着番薯地走去，蹄子踩在田埂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刚成熟的番薯被它一拱就翻出泥土，薯藤瞬间被踩烂。
“来了。” 父亲低声说，他从怀里掏出炎灵符，捏在掌心，指尖在符纸上快速划过。陈阳立刻摇起铜铃，清脆的铃声在夜里格外响亮，黑气中的野猪精明显顿了一下，转头朝我们的方向看来。
父亲站起身，左手掐诀，右手掌心朝上，开始念咒：“炎灵聚，火气生，焚尽阴邪不留形。火球火球，烧邪烧丑，野猪精退，庄稼丰收。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掌心突然燃起一团橙红色的火球，火光映得周围的树叶都泛着红光，连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野猪精见状，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朝着父亲猛冲过来，黑气在它身前凝成一道灰雾。父亲手腕一甩，火球径直飞了出去，正好撞在灰雾上，“轰” 的一声炸开，火星四溅。野猪精惨叫一声，身上的黑气被火球烧得滋滋作响，原本庞大的身躯开始扭曲，慢慢化作一团黑烟，被夜风一吹就散了。
陈阳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铜铃都忘了摇：“关伯，这火球术也太厉害了！比太爷爷笔记里写的还神！” 父亲收起桃木匕首，擦了擦掌心的灰：“这不是蛮力，是借天地阳气烧阴邪。那野猪本身是普通野兽，只是被山神庙的怨气附了身，火球一烧，怨气散了，它自然就消失了。”
村民们听到动静，纷纷举着煤油灯跑过来。看到田里的野猪精不见了，只剩下被烧过的黑气痕迹，郑伯激动得跪倒在地，对着父亲连连磕头：“多谢关道长！以后庄稼终于能保住了！” 其他村民也跟着道谢，有人捧着刚挖的红薯，有人提着一篮花生，非要塞给我们。
父亲扶起郑伯，笑着推辞：“举手之劳，这些东西你们留着自己吃。” 他指着田埂边的土地符，“这道符留着，要是再有野兽来，它会发出红光警示。以后你们村有野兽作祟，尽管来找我，我帮你们驱。” 郑伯非要把一筐晒干的茶叶塞给我们：“这是自家种的凤凰单丛，不值钱，您一定要收下！”
回去的路上，月光洒在山路上，像铺了层银霜。陈阳还在兴奋地说着火球炸开的样子：“刚才那火球飞得真准！关伯你念咒的时候，我都看见你掌心冒金光了。” 父亲说：“道教法术讲究‘心诚则灵’，刚才念咒时想着村民们的庄稼，火气自然就盛。”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年山里人靠庄稼吃饭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回到家时，母亲还在等我们，她看到茶叶就笑了：“埔中村的单丛最是香醇，明天炒着喝。” 父亲把桃木匕首放回乌木匣，说：“后山的山神庙得重修一下，不然还会有怨气聚在那里。” 李道长恰好来了，手里拿着本《民俗通志》：“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埔中村的山神庙是雍正年间建的，当年是为了祭祀山神护佑庄稼，后来毁了可惜。”
夜里，我在牛皮本子上写下：“桃匕引气，火球焚邪，怨气散尽，禾苗重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火球，下面是片整齐的梯田。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父亲的桃木匕首上，刀柄的雷击纹泛着淡淡的光。我想起郑伯感激的眼神，想起被拯救的番薯地，突然明白，守护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样子 —— 有时是毕业册里补全的照片，有时是江面上的祈福金光，有时是黑夜里炸开的火球，它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后来，埔中村的村民真的重修了山神庙，还特意请父亲去主持了开光仪式。他们在庙前种了棵相思树，每次路过的人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有一次我和陈阳去山里采药，路过埔中村，郑伯还特意拉我们去家里喝茶，指着长势喜人的梯田说：“自从你父亲驱了野猪精，这两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我看着田埂上随风摇晃的稻穗，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话：“道法不是用来炫耀的，是用来护人的。” 牛皮本子里的字迹又多了一页，那些关于守护的故事，就像山里的溪流，慢慢汇聚成河，流淌在时光里，也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里。桃木匕首的光芒、火球的温度、村民的笑容，都被妥帖地藏在里面，成为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