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关小生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他披衣冲出房门，正撞见邮差跌坐在道观门槛上，手里的邮包散落一地。那男人面色青紫，脖颈间的螺旋红痕已变成深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水…… 水里……” 邮差指着山下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关小生这才发现，他的裤脚还在滴水，湿漉漉的布鞋里竟倒出几条水草。张道爷迅速从丹房取出艾草点燃，烟雾缭绕中，邮差脖颈的红痕渐渐变淡，却留下了如同鱼鳞般的纹路。
“信件被退回来了。” 祖叔捡起散落的邮件，从中抽出一封熟悉的信封 —— 正是昨天寄往潮州的家书。信封边缘布满水渍，封口处的火漆印已变得模糊，背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正随着水汽缓缓蠕动。
关小生接过信封，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拆开一看，给弟弟的护身符竟不翼而飞，信纸背面用朱砂般的液体写着三个字：“他来了”。墨迹未干，顺着纸面流淌，在 “了” 字末尾凝成个诡异的旋涡。
“水煞借邮路传怨。” 张道爷用桃木剑挑起信封，“这是警告，它们知道你要插手了。” 他让祖叔取来三升糯米，在天井里撒出个八卦图案，“今天必须探清楚古井的底细，否则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早饭时谁都没说话。关小生盯着碗里的玉米粥，总觉得表面的米油在形成螺旋纹路。祖叔将桃木匕首用红布包好递给他：“你爷爷这把匕首，是用当年说法寺的桃木梁雕的。” 他压低声音，“昨晚我翻你太爷爷的日记，发现里面画着井底的图纸，说有木龙镇水。”
关小生摩挲着冰凉的匕首柄，忽然摸到刻痕。他翻过来一看，柄身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辨认正是道家符咒，与井壁青苔的纹路隐隐呼应。张道爷瞥见匕首，眼神一凛：“这是‘六甲秘符’，你爷爷居然会这种失传的刻符术。”
上午的时光在紧张的准备中流逝。张道爷取出尘封的法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竹弓、芦矢、木戟等物。他给关小生讲解六丁六甲阵的摆法：“东方甲乙木，用青旗；南方丙丁火，用红旗…… 每个方位都要对应相应的符咒，你记住，这阵法不仅能驱邪，更能困住怨气。”
祖叔则在准备下井的绳索，用夜交藤与红线混合编织：“这绳子泡过朱砂水，能防阴气侵体。你太爷爷当年下井捞尸，就靠这法子保住性命。” 他往关小生腰间系绳索时，忽然低声说，“日记里说，井底有块‘镇水石’，上面刻着全村的井眼分布图。”
临近午时，三人来到道观老井边。张道爷先在井口四周插上桃木剑，剑尖朝向圆心组成结界。他让关小生喝下符水，那液体带着七叶一枝花的苦味，入喉后丹田立刻泛起暖意。“记住，看到任何幻象都不能松绳，我们会在上面拉三下作为信号。” 道爷拍着他的肩膀叮嘱。
关小生深吸一口气，握紧桃木匕首顺着绳索往下滑。井壁布满湿漉漉的青苔，螺旋纹路在火把照耀下如同活物。下到三丈多时，他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水滴声，抬头一看，竟有无数双眼睛正从井壁的石缝里窥视。
“别分心！” 井口传来张道爷的喝声。关小生连忙念起静心咒，指尖泛起金芒，那些眼睛瞬间缩回石缝，留下密密麻麻的湿痕。他继续下行，发现井壁上开始出现刻痕，仔细一看全是道家符咒，有些地方的凿痕还很新鲜，显然是近年才刻上去的。
绳索忽然剧烈晃动，关小生急忙稳住身形。火把光照范围内，井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些腐烂的木头碎片。他注意到，这些碎片边缘都有雕刻的痕迹，像是某种器物的残件。当火把靠近水面时，井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气泡中浮出张人脸 —— 正是爷爷的模样。
“小生，别往下了！” 爷爷的虚影在水面上挣扎，“它们在等灵媒体质献祭……”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伸出无数黑手，将虚影撕扯成碎片。关小生急得想去抓，却发现那些黑手正顺着绳索向上攀爬，留下滑腻的粘液。
他立刻祭出桃木匕首，匕首刚接触到黑手就发出金光，灼烧声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关小生趁机继续下探，终于触到井底的淤泥。脚刚落地，就感到踩到了坚硬的物体，拨开淤泥一看，竟是块刻满纹路的青石板，上面的螺旋图案与护身符的八卦纹完全吻合。
“找到镇水石了！” 关小生大喊着用匕首清理石板周围的淤泥。石板下方传来空洞的声响，似乎是中空的。当他撬开石板一角时，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井底突然刮起旋风，火把瞬间变成蓝绿色。
风中传来无数人的低语，关小生恍惚看到潮州出租屋的场景：弟弟蜷缩在床底，黑影正顺着墙壁蔓延；父母在工地挖出的棺材上，螺旋纹路正渗出鲜血；爷爷被铁链锁在井壁上，心口插着半截桃木……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逼得他几乎窒息。
“咬破舌尖！” 张道爷的声音穿透幻象。关小生猛地咬舌，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圆形石室里，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木雕，组成一条盘旋的巨龙形状。那些之前看到的木头碎片，正是龙身的残件。
石室中央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 “光绪十四年立” 的字样，下面记载着治水的铭文。关小生用匕首刮去碑上的青苔，赫然发现落款处刻着爷爷的名字，字迹与祖叔保存的符纸如出一辙。更惊人的是，碑文中多次提到 “木龙镇水”“三十年一祭” 等字样。
当他读到 “以灵媒为引，借木龙之力，锁水煞于井中” 时，整个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墙壁上的木雕发出咔咔的声响，龙嘴竟缓缓张开，露出里面存放的东西 —— 无数黄色符纸层层叠叠，最上面压着个熟悉的布包。
关小生伸手取出布包，发现正是祖叔说过的爷爷留下的符。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张完好的护身符，还有半本日记。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翻阅，字迹潦草而急促：
“1985 年六月初七：井水泛红，发现井底木雕异动，水煞将醒。”
“六月十五：与道兄设阵镇压，需灵媒体质为引，我儿不可知晓。”
“七月初三：木龙开始腐朽，下一个三十年必出大乱，望后人早作准备。”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从村里古井到潮州韩江的水路分布，每个节点都标着个 “井” 字。关小生忽然明白，所谓的怨气网络，其实是连通城乡的水系，而这些古井就是节点。
石室突然涌入大量黑水，关小生急忙将日记和符纸塞进怀里。他发现水位上涨的同时，墙壁上的木雕龙眼开始发光，那些螺旋纹路如同血管般亮起红光。随着水位升高，无数水鬼从水中浮现，这次它们不再是虚影，而是有着实体的狰狞怪物。
“拉绳！” 关小生挥起桃木匕首砍向水鬼，同时猛拽绳索。匕首切开水鬼身体时，冒出的黑烟中竟夹杂着铜钱和碎木片。他趁机爬上绳索，却感到脚踝被死死抓住，低头一看，是个穿着工装的水鬼，脖颈间有着熟悉的螺旋红痕 —— 正是爷爷的模样。
“留下来陪我……” 水鬼的眼眶流着黑水，死死拽着他的脚踝。关小生心中剧痛，却不得不狠心用匕首刺向它的手臂。金光闪过，水鬼发出解脱般的叹息，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只留下一枚生锈的工牌，上面写着 “潮州建筑公司”。
当他被拉出井口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张道爷立刻用糯米撒遍他全身，祖叔则递来早就备好的姜茶。关小生吐出几口黑水，将井底的发现一五一十地说出，最后拿出那半本日记。
张道爷翻阅日记时，手指不停颤抖：“果然如此…… 你爷爷当年不是失踪，是主动献祭自己镇压水煞。” 他指着日记里的阵法图，“这是‘锁龙阵’，需要血亲代代相传才能维持，难怪你能在井底看到那些幻象。”
祖叔突然想起什么，跑进里屋取出个积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老旧的建筑图纸和照片。“这是当年从潮州寄来的遗物。” 他指着一张工地照片，“你看这地基的纹路，是不是和井底的木雕一样？”
关小生凑近一看，照片里的地基钢筋赫然组成了螺旋图案，与古井青苔、护身符八卦纹完全吻合。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85 年 7 月 15 日，正是爷爷日记中断的那天。
午后的道观被沉重的气氛笼罩。关小生坐在丹房里，反复擦拭爷爷的桃木匕首。匕首上的六甲秘符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与他指尖的金芒产生共鸣。张道爷在一旁绘制新的符箓，朱砂里掺了更多七叶一枝花汁，符胆处特意加重了笔触。
“三十年周期快到了。” 张道爷放下画笔，“1985 加三十是 2015，正好是今年。水煞借你弟弟的灵媒体质破阵，你爷爷的牺牲要白费了。” 他将三张黄符叠在一起，用红线捆扎，“这是‘三阳开泰符’，能暂时压制水煞，你必须去潮州。”
祖叔却摇头反对：“太危险了！他爷爷就是例子。” 两人争执间，关小生突然发现桌上的废符开始发光，组成了与井底石石相同的图案。他伸手触碰符纸，幻象再次浮现：这次看清了弟弟床底的黑影，竟是条鳞片上布满螺旋纹的怪鱼。
“必须去。” 关小生握紧桃木匕首，“日记说木龙能镇水煞，潮州肯定有另一处节点。” 他想起地图上的标记，“韩江边上一定有口古井，和村里的形成呼应。”
张道爷沉吟片刻，从法器箱里取出个铜铃：“这是三清铃，遇到邪祟摇动可定魂。我教你‘六甲咒’，遇到危险时念诵能召唤护法神。” 他提笔在关小生掌心画符，“掌心符能应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祖叔见状不再反对，转身去收拾行李。他将夜交藤、七叶一枝花等草药打包，又把太爷爷的草药图谱塞进背包：“潮汕多湿热，这些草药能防瘴气。遇到水煞就用糯米混合雄黄撒向它，这是你爷爷日记里记的法子。”
傍晚时分，关小生背着行囊站在道观门口。张道爷往他护身符里注入灵力，符布瞬间鼓起，像是有了生命。“记住，怨气网络的核心在潮州，但根基在村里。” 老道郑重嘱咐，“我们会守住这里，你找到木龙节点就用匕首刺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停手。”
祖叔塞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爷爷的半块玉佩：“这玉佩能感应血亲，你弟弟在哪它会发烫。当年你爷爷就是靠这个找到水煞源头的。” 他擦了擦眼角，“到了潮州找开元寺的智明和尚，他是你爷爷的老朋友。”
关小生最后看了眼道观，发现晨雾中的屋顶轮廓竟与井底木龙的形状惊人相似。张道爷和祖叔站在门口，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背后的老井泛着微光，青苔组成的符阵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走到村口时，他回头望去，忽然发现整个村子的布局竟是个巨大的阵法，道观老井正是阵眼。那些错落的房屋组成了符纹，田间的小路构成了符胆，而贯穿全村的溪流，则如同符纸边缘的红线。
邮差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抽烟，看到关小生便站起身：“道爷说让我送你到镇上车站。” 他脖颈的红痕已淡去许多，“昨晚我梦见掉进井里，好多木头从水里冒出来，上面坐着个穿工装的人。”
关小生心中一动：“那些木头是不是有雕刻？” 邮差点点头：“上面刻着龙，还有些看不懂的字。对了，那人手里拿着半块玉佩，和你脖子上的很像。”
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关小生摸着胸口的玉佩，感到它微微发烫。他知道，爷爷的意志正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给自己。当客车驶离村庄时，他最后望向远方的山峦，晨雾中仿佛有巨龙盘旋，守护着这片被怨气笼罩的土地。
客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关小生翻开爷爷的日记继续阅读。在空白页的夹缝里，他发现用朱砂写的几行小字：“木龙非木，水煞非水，借形镇之，三十年期，血继灵媒，方得始终。”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就。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化，稻田变成了丘陵，青砖瓦房换成了骑楼。关小生知道，他正在靠近怨气网络的另一端，靠近弟弟所处的险境，也靠近爷爷失踪的真相。桃木匕首在背包里微微震动，像是在呼应着远方的某种力量。
夜幕降临时，客车驶入潮州地界。关小生望着窗外流淌的韩江，江水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忽然想起日记里的话，掏出桃木匕首握在手中。当客车经过一座古桥时，他清楚地看到江面上漂浮着无数木头碎片，在月光下组成了龙的形状，而江岸边的老井旁，正站着个熟悉的黑影。
玉佩突然剧烈发烫，关小生知道，目的地到了。他握紧匕首，指尖泛起金芒，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车窗外，韩江的水流正顺着某种无形的脉络，与千里之外的村庄古井产生共鸣，而这一切的核心，都系在他这个灵媒体质的传人身上。
客车到站时，关小生发现车站的石柱上刻着螺旋纹路。他背着行囊走下站台，感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远处传来钟声，是开元寺的方向，智明和尚是否还在那里？爷爷留下的木龙节点究竟藏在韩江的哪个位置？弟弟身上的黑影又是什么？
关小生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进入潮州的第一步。脚下的青石板传来潮湿的凉意，他知道，这场跨越三十年的恩怨，这场连接城乡的怨气之战，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了序幕。桃木匕首在夜色中闪过微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