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叔那晚在阁楼的神秘举动之后,我的咳嗽确实奇迹般地好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并非像病症一样可以被轻易驱散。它更像是我摔破头后留在额角的那道浅疤,不疼了,却永远标记着那次意外,提醒着某些看不见的存在。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我和弟弟、村里的伙伴们疯跑玩耍,拍画片弹玻璃珠,在堂哥家的黑白电视机前为孙悟空叫好。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看《西游记》里妖怪变化的烟雾时,会想起河沟边浑浊水下的黑影;看神仙斗法时,眼前会闪过那尊红脸神像僵硬的轮廓和微微捋动的黑须。
村里的夜晚,那些细微的声响并未完全消失。它们变得更为隐蔽,更像是一种试探。有时是屋顶瓦片极轻微的、一下、两下的叩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轻轻跳跃;有时是风穿过竹林时,那呜咽声里似乎夹杂着别样的、断断续续的叹息。
最让我心悸的是村口那口废弃的老井。每次路过,那股子阴冷的寒气似乎更重了。有一次和弟弟比赛跑,眼看要经过那井口,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向,宁可多绕一段远路。弟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骂我傻,我却只是白着脸,不敢回头多看那黑黢黢的井口一眼,总觉得那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我的频繁路过惊扰了,正默默地、不悦地注视着我。
父母忙于农活和照料更小的弟弟,对我偶尔的失神和过于小心的行为并未深究,只当是孩子家的古怪脾气。祖叔祖婶似乎松了口气,认为阁楼上的“沟通”起了效,但祖叔看我时,眼神深处那抹难以消除的忧虑,偶尔还是会流露出来。他抽烟更凶了,常常一个人蹲在门槛上,望着老鸦冲的方向,一蹲就是半晌,烟雾缭绕,愁眉不展。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那些可能引发恐惧的事物。我不再独自去偏远的地方玩,天黑前一定回家,甚至减少了去堂哥家看电视的次数——因为要穿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巷子。
一天下午,我和几个伙伴在村子中心的晒谷场玩捉迷藏。轮到我躲时,我看中了场边那间堆放杂物的旧仓库。仓库门虚掩着,里面堆满了陈年的农具和稻草,光线昏暗,是个绝佳的藏身处。
我蹑手手蹑脚地钻进去,躲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箩筐后面,屏住呼吸。外面伙伴们寻找的笑闹声渐渐远去。仓库里异常安静,只有灰尘在从木窗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中缓缓飞舞。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老鼠的窸窣,也不是风吹木板的吱呀。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沾满了黏液的东西,在缓慢地、一下下地刮擦着仓库深处的泥地。
我的心脏猛地缩紧。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强烈。我想立刻冲出去,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刮擦声停了一下。
然后,变成了某种拖沓的、粘腻的爬行声。正朝着我藏身的方向而来!
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腥气,混合着仓库里的霉味,钻入我的鼻腔。
极度的恐惧给了我力量。我猛地从箩筐后窜出来,不顾一切地冲向仓库大门,猛地撞开,踉跄着扑进外面耀眼的阳光里。
“找到了!”一个伙伴指着我大叫。
我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躲哪里吓成这样?”另一个伙伴好奇地问,试图往仓库里看。
“没……没什么!”我猛地拉住他,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里面……里面有好多大蜘蛛!我们快走!”
我胡乱找了个借口,几乎是拖着他们离开了晒谷场,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洞洞的仓库门口。阳光下,它安静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它们没有离开。
它们只是潜伏得更深了。像河沟水底的阴影,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浮现的时机。
而我不知道的是,这种看似平静的潜伏,即将被打破。父母已经开始商量,等我再大一点,是送我去镇上读书,还是像姐姐们一样……命运的轨迹,正在悄无声息地转向,即将把我带向一个或许更广阔,但也可能隐藏着不同形态“诡异”的地方。发生一切仿佛就像在为某一件事情做铺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