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潮州已经入伏,老码头的八卦阵在烈日下泛着淡金色的微光,桃木桩上的红绸带被晒得发亮。我正帮父亲给桩身重新缠朱砂绳,裤兜里的传讯符突然发烫,黄纸符上浮现出李道长潦草的字迹:“韩江中学礼堂有异,速往。”
陈阳骑着摩托车赶过来时,车筐里还装着没吃完的甘草水果。“道长说那学校邪门得很,毕业生排练晚会接连出事。” 他把摩托车停在码头石阶旁,青铜镜在阳光下晃出刺眼的光,“我爹早上路过学校,听学生说礼堂的麦克风能自己闭嘴,舞台灯跟装了定时开关似的。”
我们赶到韩江中学时,正是午休时间。红砖砌成的礼堂前围了不少学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教导主任周老师是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见我们过来,赶紧迎上来,手里的保温杯都在发抖:“关先生,您可来了!昨晚排练到半夜,舞台灯突然全灭,有个女生在后台还撞见了…… 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礼堂的大门一推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舞台幕布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正午的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舞台中央却透着股莫名的阴冷。几个学生会干部正蹲在地上检查线路,麦克风线乱糟糟地堆在地上,其中一个女生看到我,脸色发白地凑过来:“学长,昨晚我在后台换衣服,突然有人碰我肩膀,问‘能不能帮我拿毕业证’,我回头啥都没有,只有幕布在晃。”
陈阳早已举着青铜镜四处照探,镜面在舞台各个角落扫过,最后停在后台的化妆间门口,镜中泛起淡淡的青灰色光晕。“是个女魂,怨气不重,但执念很深。” 他用指尖敲了敲镜面,“你看这光晕散而不聚,说明她不是来害人的,只是困在这儿了。”
周老师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了!十年前确实有个叫林薇的女生,毕业典礼前查出白血病,没等拿到毕业证就走了。” 他领着我们往教务处走,翻出积灰的档案册,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学籍卡,照片上的女生梳着马尾辫,笑容腼腆,“当时她成绩特别好,还拿过潮汕星河奖,可惜了……”
学籍卡的备注栏里写着 “未参加毕业典礼,毕业证暂缓发放”,墨迹已经有些模糊。我摸着卡片边缘的折痕,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人生有三憾,功未成名未就,恩未报情未酬,愿未了梦未圆。这执念最磨人,比阴煞还难缠。”
“得给她补个毕业证。” 我合上档案册,“不是随便画一张,得是学校正式认可的荣誉毕业证,就像给错过仪式的学生补办典礼那样,得让她感受到这份心意。” 周老师立刻点头:“没问题!校徽和印章都在办公室,我这就去做,保证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陈阳在一旁摆弄着青铜镜,突然 “咦” 了一声:“镜里能看到她的影子了。” 我凑过去,果然见镜面里映出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身影,正坐在舞台的台阶上,低头摩挲着空空的手心,身影虚得像一层薄雾。“她在等毕业证。” 陈阳轻声说,“十年了,一直在这里等。”
下午四点,周老师拿着烫金的荣誉毕业证过来了。红色封皮上印着韩江中学的校徽,里面的证书页写着 “授予林薇同学荣誉毕业资格”,校长签名和学校公章一应俱全,连纸张的质感都和当年的毕业证一模一样。“我问了退休的老校长,当年林薇的毕业证编号都记着呢,特意按原样刻上去的。” 周老师把证书递过来,语气里满是郑重。
我和陈阳带着证书回到礼堂时,夕阳正从西窗斜射进来,给舞台镀上一层暖金色。陈阳在舞台中央摆了张课桌,铺上红色的绒布,将荣誉毕业证端正地放在上面。“得写封信给她。” 我掏出纸笔,趴在课桌上写道:“林薇学姐,十年光阴未晚,母校从未忘记你。这张毕业证,是你应得的荣耀…… 愿你此去无憾,前路光明。”
信的末尾,我特意画了个小小的星河奖徽章,又让周老师找来当年的毕业歌歌词附在后面。陈阳在一旁烧了三炷檀香,烟气袅袅地飘向舞台上方,“这样她能更清楚地感受到我们的心意。” 他说这话时,青铜镜里的女生身影似乎动了动,微微抬起了头。
夜幕降临时,我们把礼堂的灯都打开,只留舞台中央的聚光灯照着那张放着毕业证的课桌。周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同学守在礼堂外,我和陈阳则躲在侧幕旁,手里攥着桃木匕首,胸口的契佩微微发烫。
刚过八点,舞台的聚光灯突然闪烁了几下,接着 “啪” 地一声灭了。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帆布鞋在地板上走动。陈阳的青铜镜突然亮起微光,照出个模糊的女生轮廓,正一步步走向课桌。
“别出声。” 我按住陈阳的胳膊,只见那道虚影伸出透明的手,轻轻抚摸着毕业证的封皮,身影竟比刚才清晰了些。她拿起证书,指尖划过烫金的校徽,突然停住了动作,像是在辨认上面的字迹。
就在这时,沉寂了几天的麦克风突然发出 “滋啦” 的电流声,接着响起一阵轻柔的歌声,正是十年前的毕业歌旋律。舞台灯也一盏盏亮起,暖黄色的光线洒在林薇的虚影上,她捧着毕业证,慢慢转过身来。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 —— 梳着和学籍卡上一样的马尾辫,校服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微微躬身,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陈阳的青铜镜泛起柔和的白光,随着白光扩散,林薇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舞台的灯光里。
她消失的瞬间,所有的舞台灯都稳定下来,麦克风的电流声也消失了,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 那是潮汕女生毕业时常戴的花。我走过去拿起课桌上的毕业证,封皮上竟沾着一片半透明的花瓣,轻轻一碰就化作了水汽。
第二天一早,周老师就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兴奋:“关先生,昨晚礼堂特别安静!今天学生们排练,麦克风和灯光都好好的,一点问题没有。” 我让他把那张荣誉毕业证放进学校的校史陈列柜,旁边附上林薇的学籍卡复印件,“让以后的学生都记得,这里曾有位学姐,等了十年才毕业。”
毕业晚会当天,我和陈阳特意去了趟学校。礼堂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和毕业生的照片,舞台背景板上写着 “青春不散场” 五个大字。学生会的女生们穿着统一的礼服,正在排练开场舞,舞步轻盈,笑容灿烂。
“听说了吗?昨晚有个学姐托梦给我,说谢谢我们帮她拿到毕业证。” 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对同伴说,手里还拿着朵栀子花,“今天排练特别顺利,好像真的有人在保佑我们。” 另一个女生点头附和:“对呀,刚才我不小心踩空台阶,居然有人扶了我一把,回头却没人,肯定是林薇学姐!”
晚会开始后,我和陈阳坐在最后一排。当毕业歌的旋律响起时,舞台上方的聚光灯突然折射出一道七彩的光,正好落在校史陈列柜的方向。我看到林薇的学籍卡照片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像是她也在跟着轻轻哼唱。
散场时,周老师递给我一张光盘:“这是晚会的录像,您一定要收下。” 他指着屏幕上的某段画面,“您看这里,舞台上空突然出现了片栀子花瓣,飘了好久才落下来,学生们都说这是林薇的祝福。”
回到开元寺时,李道长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听我讲完林薇的事,他抚须而笑:“玄尘的阴煞要靠阵法镇压,可人心的执念,得用温情化解。这比画符念咒,更见道行。” 他递给我一小包晒干的栀子花,“这花能安神,放在《道门护生录》里,也算一段善缘。”
我翻开本子,在 “八卦定脉” 的记录旁写下:“一纸毕业证,十年未了愿,以善解执念,以暖慰幽魂”,旁边贴上那片晒干的栀子花。契佩贴在胸口,温润依旧,青铜镜放在手边,镜面映着窗外的月光,像是藏着无数温柔的秘密。
夜色渐深,韩江中学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月光透过高窗照在舞台上,空荡荡的台阶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身影,捧着迟来的毕业证,微笑着走向远方。而我们,也在这场关于遗憾与弥补的守护中,更懂了 “道” 的真谛 —— 不仅要镇得住阴邪,更要暖得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