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脚的破道观里,香炉积灰,唯有窗棂上挂着的旧铜铃,还在风里偶尔响几声。张道爷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半块刻石 “道” 字的木牌,目光望向远山,像是要穿透层层云雾,看到几十年前的光景。
那时他还是个叫张阿牛的少年,跟着师父在青城山修行。师父总说 “道在心中,亦在世间”,可他年少轻狂,总觉得斩妖除魔才是正道。直到那年山下瘟疫横行,师父带着他日夜熬药,耗尽修为救了半个村子的人,自己却油尽灯枯。临终前,师父把这半块木牌塞给他,只留下一句 “守道不难,难在守心”。后来他四处游历,见惯了人间疾苦,也看透了邪祟作祟,慢慢从冲动少年磨成了沉稳道爷,最后选了这处破道观落脚,一待就是二十年。只是没人知道,每个深夜,他都会对着那半块木牌发呆,师父的话,总在耳边萦绕。半生道途,一心守土。张道爷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往,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故事,大多是我在跟着他学道术的间隙,从他偶尔的念叨、乡邻的闲谈里,一点点拼凑出来的。他的半生,都绕着 “道” 字打转,从年少拜师到中年守土,每一步都藏着对道术的敬畏,也藏着对乡邻的牵挂。
晨钟暮鼓,草药为伴,张道爷的小院,在邻村最东边,紧挨着药王山的山脚。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格外整齐:靠东墙搭着一个草药棚,棚下码着十几个陶罐,分别装着晒干的艾草、菖蒲、三叉苦,每个陶罐上都贴着毛笔写的标签,字迹工整;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常年摆着一个罗盘和一叠符纸,石桌旁的老槐树下,放着一把竹制躺椅,那是他午后歇脚的地方;正屋的门楣上,贴着一张暗红色的镇宅符,门框两侧挂着两串晒干的艾草,风吹过,会飘来淡淡的清香。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张道爷就起床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正屋的关公像前焚香。三只香点燃,插在青铜香炉里,他会对着神像躬身三拜,嘴里轻声念着:“帝君在上,弟子张守义,今日依旧守着这方水土,护着这方百姓,望帝君庇佑,诸事顺遂。” 拜完关公,他会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落叶、杂草扫得干干净净,连石桌的缝隙都要用布擦一遍 —— 这是师父教他的 “敬物”,也是他对生活的敬畏。
早饭很简单,通常是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偶尔会就着半个玉米饼。粥是用院里的井水熬的,咸菜是自己腌的萝卜干,味道清淡,却吃得踏实。吃完早饭,他就背着药篓,拿着小锄头,去药王山采草药。中年的他,脚步不如年轻时轻快,却依旧稳健,熟悉山上每一株草药的生长位置:哪片坡上的艾草最嫩,哪块岩石下的菖蒲最壮,哪丛灌木里的三叉苦最有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采草药时,他从不会连根拔起,总是留着根部,说 “要给草药留条活路,也给后来人留份念想”。
中午的太阳最烈时,张道爷会回到小院,把采来的草药摊在竹筛上,放在院子里晾晒。他会坐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泡一壶自己晒的草药茶 —— 用晒干的金银花、菊花和甘草冲泡,清热解暑。茶喝到一半,他会拿出那枚铜令牌,放在手心轻轻摩挲,阳光落在令牌上,“关圣帝君” 四个字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看着令牌,偶尔会想起青年时的游历,想起湘江畔的阿妹,想起 “鬼缠村” 的凶险,但更多的,是想起师父的话:“守着一方水土,护着一方百姓,就是最大的道。”
傍晚时分,他会把晒干的草药收进陶罐,然后坐在石桌旁,拿出符纸和朱砂笔,画几张平安符。中年的他,画符的手法早已娴熟,笔尖在纸上划过,线条流畅有力,没有一丝停顿。画好的符纸,他会分成两叠:一叠放在正屋的木盒里,留给有需要的村民;另一叠,会贴在自己的门窗上,还有小院的篱笆上 —— 他说 “这符不仅护人,也护着这院子里的草药,护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晚饭过后,他很少出门,大多时候会坐在灯下,翻看师父留下的旧手记。手记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记着各种道术心得、草药用法,还有师父对 “道心” 的感悟。他会一边看,一边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体会,比如 “今日采的三叉苦,比去年更壮,想来是今年雨水足”“村西头李婶家孩子发烧,用艾草煮水洗澡,效果甚佳”。夜深了,他会再去关公像前敬一炷香,然后才回房休息,一天的生活,简单却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