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的日子仿佛凝滞了,在日升月落间悄无声息地流淌。自那夜之后,宋霁与周珩安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依旧体贴,她却不再全然接受;她依旧温言,却总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两人同桌而食,并肩观景,言谈举止恰到好处,却再不触及那夜半分真情。
周珩安何等敏锐,自是察觉了她的疏离。他眸中时常掠过一丝隐痛,却从不点破,只将那份欲言又止化作更周到的守护。这反倒让宋霁心头那根刺扎得更深。
这日午后,船工通报,前方将抵达彭城埠,需停靠两个时辰补充物资。
宋霁站在船舷边,望着渐近的码头,袖中的手悄悄握紧。那方用口脂写了密信的丝帕,正妥帖地藏在她的袖袋里。帕上只有寥寥数字,以她写给宋靖知:“安非周,防盗贼,慎辰平。”
“公主,码头杂乱,不若在船上歇息?”周珩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宋霁转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整日在船上也闷了,想上岸走走,看看彭城的绢花。听说这里的绢花手艺是一绝。”
周珩安凝视着她,目光深沉难辨:“我陪你。”
“不必了。”她语气轻柔却坚定,“有春画跟着就好。你且去忙正事,不是说有漕运文书要整理?”
他沉默片刻,终是让步:“那让两个侍卫远远跟着,护你周全。”
宋霁点头应下,心中却是一紧。他果然派了人监视。
踏上彭城埠的青石板路,宋霁看似闲适地逛着街市,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每一个摊位。春画紧跟在她身侧,主仆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一个卖绢花的摊子前,宋霁停下脚步。摊主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眉眼伶俐。
“这海棠绢花怎么卖?”宋霁拿起一朵,状似随意地问道。
“三文钱一朵,小姐。若是喜欢,五文钱两朵。”小姑娘笑盈盈地答道。
宋霁挑选着绢花,趁侍卫不注意的刹那,将袖中丝帕迅速塞入一朵绢花的花心,又将那朵花放回摊上:“就要这朵吧。”
春画立即上前付钱,却故意多取了几朵:“这些都要了。”
就在这交接的瞬间,那朵藏了密信的绢花被春画巧妙地递到了小姑娘手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弹指之间。
然而,就在宋霁以为得手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倏然出现在摊前。
周珩安拿起那朵藏了密信的绢花,在指尖轻轻转动:“这朵,倒是别致。”
宋霁的心跳几乎停滞。
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周珩安的目光掠过她瞬间苍白的脸,又看向那卖绢花的小姑娘。小姑娘吓得手一抖,绢花撒了一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珩安却忽然笑了。他将那朵绢花轻轻簪在宋霁发间,动作温柔得令人心惊:
“很配你。”
说罢,他取出钱袋,将一整锭银子放在摊上:“这些绢花,我全要了。”
回程的路上,宋霁心神不宁。他到底发现了没有?那朵绢花他检查过,却什么也没说。是没发现,还是...故意放她一条生路?
直到入夜,周珩安送来的不是质问,而是一盒崭新的彭城绢花,每一朵都栩栩如生。
宋霁打开妆匣,准备将那朵藏过密信的海棠绢花收起,却震惊地发现——花心里的丝帕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她颤抖着展开,上面是周珩安熟悉的笔迹:
“绢花虽美,不及你簪花时低眉浅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字迹从容,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宋霁握着纸条,跌坐在妆台前。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仍在守护,即便明知她在背后动作。
窗外,运河的水声呜咽如泣。
这场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份明知是陷阱却依然纵容的深情,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痛。
宋霁倚在窗边,望着河面上渐起的薄雾出神。自彭城埠那日后,她再未尝试传递消息——在周珩安滴水不漏的看守下,任何动作都不过是徒劳。
“公主,用膳了。”春画端着食案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宋霁回头,见春画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桌边。食案下,一张小小的字条被巧妙地压在碗底。
“方才厨娘递来的,”春画用气音说道,“说是故人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