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尚未蒸腾,书房内却凝着几分沉滞的静。雕花窗棂将晨阳成了细碎金斑,落在青砖地与紫檀木案上,案头一卷书籍摊开,墨痕犹润,却无人顾暇。
此间只余宋霁与周珩安二人。周珩安立在案前阶下,衣袍下摆垂得笔直,指节无意识地攥了攥玉带钩——那是当年与宋霁一起赢得的御赐的物件,玉质温润,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紧。
周珩安他眉峰轻蹙,抬眸时睫羽扫过眼底浅淡的郁色,望向阶上凭案而立的宋霁,声音压得平稳:“那公主的意思,是此事终究要我出面解决?”
宋霁闻言便从案后起身,月白绫裙拂过案角铜鹤灯,留下一阵极轻的窸窣。她拾级而下,裙裾随着步子微晃,将晨光拢在衣袂间,直至站定在周珩安面前才停步——两人相距不过半步,她能看清他领口绣的暗纹云鹤,他亦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兰膏香。
“你想去见吴林吗?”宋霁她的声音比晨露更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
周珩安垂眸沉吟,指尖在玉带钩上反复摩挲。
宋霁他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眼时掩去眼底情绪,只余下恭谨:“臣无主见,全凭公主的意思就好。”
“那你的意思呢?”宋霁忽然又向前半步,气息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襟——这是明晃晃的试探,探的是他对旧事的忌惮,更是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疏离。
周珩安猛地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眸里盛着晨光,却深不见底。
周珩安他喉结滚了滚,终究还是先移开视线,垂首时额前碎发落在眉间,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晨风中:“不想。”
“好,那赎人的事,我便交给旁人去办。”宋霁闻言便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些距离,白色裙摆轻扫过青砖,语气里没了方才的试探,多了几分干脆。
周珩安却未放松,指尖仍扣着玉带钩,抬眸问道:“只是公主今日唤臣前来,应当不只是问这两句话吧?可有其他吩咐?”他跟在宋霁身边数年,深知她素来谋定而后动,断不会为一件可托付他人的事特意召他入书房。
“果然还是你最懂我。”宋霁转身坐回案后的紫檀椅上,手肘撑着扶手,指尖轻点下颌,忽然轻轻笑出声,晨光落在她眼底,漾开细碎的暖意,“我近来在盘算,该回京了。”
周珩安闻言,眉峰骤然蹙起,玄色襕袍下的肩线也绷得紧了些:“可扬州的事尚未了结,叶霜华的案子也还悬着,此刻回京,朝中其他官员该如何议论?怕是要参奏公主‘临事而退’。”
宋霁却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宣纸,墨痕在她指尖下晕开一点浅灰:“这里早已没什么需要我插手的了,即便留下,也做不了更多。你可知,而那封密信,原件本就在京城大理寺——所有根源都在京城,扬州这一摊子事,不过是个引蛇出洞的引子罢了。”
周珩安怔住,只定定望着她,晨光在他睫羽下投出浅影,一时竟不知该接什么话。
宋霁却没停,话锋一转,眼底浮出几分笑意:“至于平倭寇的事,你不是已经悄悄处置妥当了?前几日派去盐城卫的暗卫,昨儿刚传回消息。”她说完,嘴角微微上扬——原来周珩安这些日子瞒着她做的部署,她竟全看在眼里,半分没漏。
周珩安喉结动了动,方才蹙着的眉稍松了些,却仍沉默地听着。
“叶霜华的事,辰平王比我更上心——毕竟是他的表亲,他不会坐视不理。”宋霁指尖敲了敲案角,声音沉了些,“至于吴林,你该也看出来了,他背后有人撑着,而那人的目的,从来就不在扬州。”
“那我……”周珩安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些,尾音里带着不易察的迟疑——他话没说完,可那不愿回京的心思,早已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宋霁自然瞧得通透,她放下手,目光温和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若是你在扬州的事务还没忙完,不必急着跟我一起走。我回京后,自会向陛下禀明缘由,给你留足处置收尾的时间。”
周珩安闻言,紧绷的肩线骤然松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连带着攥了许久的玉带钩都似褪去了凉意。他抬眸看向宋霁,晨光恰好落在她鬓边,将那抹温和的笑意衬得愈发清晰——这份体谅,恰是解了他心头最大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