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抬手拭了拭鬓角的汗,将阿桃的话简要说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廊柱的红漆:“当值的两个最是可疑。周大人,你现在去狱卒看看,在岗的是哪两个,不在的那个……”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色,“便是头一个要查的。”
日头透过廊檐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光斑里,那点决断清晰得很。她抬眼看向周珩安,重重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你这就去。”
周珩安应声“是”,转身时靴底在发烫的砖地上蹭出轻响,急匆匆往西侧去了。风卷着远处市集的吆喝声飘来,却吹不散这狱署里陡然收紧的气氛。
日头正盛,扬州狱署的青砖地上蒸腾着热气,连廊下的阴影都带着股灼人的闷。周珩安快步穿过甬道,玄色官袍被汗湿的地方紧贴着后背,他抬手松了松领口,急步赶回监牢时,辰平王正站在牢门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
“公主去做什么了?”辰平王抬眼,目光扫过周珩安汗津津的额角。
周珩安躬身回话,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急行后的微喘:“公主去寻了守在外头的婢女阿桃。据阿桃说,先前放出去的十人中,八个回了家,余下两个说是来此处当值。”
周珩安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阿桃记得那两人特征分明:一个身形瘦小,眉色浅淡,皮肤白净;另一个则恰恰相反,身量魁梧,浓眉密发,肤色偏深。”
“公主的意思是,”周珩安抬眼看向辰平王,眼底带着几分凝重,“让臣回来查看,此刻在岗的狱卒中是否有这两人。若是少了哪个,那便是眼下最该追查的。”
辰平王听罢,玉佩在指间一顿,脸色沉了沉。这节骨眼上少了人,若真少了人十有八九是帮凶了。他扬手往牢里一指,语气急促:“快查!”
说着,他已率先迈步往里走,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大人和几名下属连忙跟上,刘大人边走边抹了把脸,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在官服前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众人散开,在牢房内外仔细查看,目光扫过每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身上。
牢里的光线本就昏暗,此刻被正午的日头从高窗斜斜切进来,在积着薄尘的地面投下几道晃眼的光带。
几个下属蹲下身,伸手将几个歪倒在地、昏昏欲睡的狱卒一一扳过身来,动作带着几分急切,袖口扫过地面时扬起细尘,在光柱里簌簌打转。他们一边翻查,一边眯眼比对,指尖不自觉地在那些人的眉骨、脸颊上虚虚点过。
“殿下!您瞧这个!”一个下属突然拔高了声音,手还指着地上刚被翻过来的人,“这皮肤黝黑,眉毛浓得像墨画的,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
话音未落,辰平王已迈开步子,玄色袍角扫过地上的草屑,周珩安紧随其后,两人几乎同时停在那人跟前。
地上的狱卒似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肤色在昏暗里更显沉暗。辰平王俯身细看,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玉佩;周珩安则蹲下身,目光在那人眉眼间来回逡巡,眉头渐渐蹙起。
片刻的沉默后,周珩安侧头看向辰平王,声音压得低了些:“殿下,要不要把阿桃带来认认?”
辰平王指尖一顿,只吐出一个字:“好。”
周珩安应声起身,转身时脚步带起一阵风,掀动了墙角蛛网,快步往牢外去。
辰平王望着那名狱卒,皱着眉头,“另一名找到了吗?”
“好像没有符合条件的了……”
廊下的热浪扑面而来,他额角的汗又冒了出来,见宋霁正站在廊柱下等着,忙上前躬身道:“公主,找到了一个疑似的,想请阿桃去辨认一番,您看……”
“走吧,一起去。”宋霁语气平静,裙摆却随着迈步的动作轻轻一摆,率先朝牢门走去。周珩安忙引着阿桃跟上,阿桃捏着衣角,脚步有些发怯,路过高窗时被强光晃得眯了眯眼。
进了牢里,那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汗味更浓了些。下属已将地上的狱卒扶坐起来,他仍带着几分懵懂,茫然地看着围过来的人。阿桃被引到他身前,先是怯生生地站着,随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凑近了细看——手指微微蜷着,目光从那人的眉毛移到脸颊,又落回脖颈处,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末了,她站起身,福了福身,声音虽轻却很肯定:“回殿下、公主,正是这位。他便是当初来当值的两人之一。”
话音落下,牢里静了静,只有高窗外的蝉鸣顺着风溜进来,聒噪得让人心头发紧。
牢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高窗透进的光斑在地上微微晃动。宋霁的目光从被认出的狱卒身上移开,声音清冽如井水,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另一位找到了吗?”
周珩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喉间动了动才回话,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回公主,还没有。”
“既如此,”宋霁的视线扫过周围,声音添了几分冷意,“那此人便是杀害叶霜华的帮凶无疑了。”
话音刚落,辰平王身侧的一个下属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殿下,公主,方才搜查时,发现凶手逃离的那间牢房里有扇后窗。窗台积着薄尘,上面……上面留有两个脚印,一大一小,分得清清楚楚。”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静水,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先前的疑团仿佛被这脚印一穿,瞬间通了。
在场的诸位无一没有不皱起眉头的。
宋霁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后窗上,缓缓道:“看来是这样了。动手杀害叶霜华的,该是那脚印较大的,身形相比高大些;而这个帮凶,对应着那枚小脚印,该是身形瘦小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