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扬州，一场骤雨刚过，天已放晴。监狱的高墙外，阳光正费力地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雨水混合的腥气，闷得人胸口发紧。
宋霁站在狱室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方才那点动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知道，这事关重大，绝非她一人能拍板——可眼下这局面，拖一分便多一分变数，心湖底下，分明藏着暗流般的焦灼。
“等会儿……”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眉头也随之拧成了疙瘩，“等辰平王来了再商议。”
话一出口，她便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上，那绣着暗纹的锦缎被她反复摩挲着，粗糙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却压不住指尖的微颤。是紧张，也是一种无措——今早那公公刚揣着信匆匆离开，这边就出了这等事，未免也太巧了些。
“公主！”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周珩安带着几个狱卒快步走来，靴底踏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身后的狱卒们脸色都有些凝重，腰间的佩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宋霁立刻迎了上去，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裙摆扫过墙角的青苔，沾了些湿冷的潮气。“你查到什么了？”她急切地问，目光紧紧锁着周珩安，眼底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
周珩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挫败：“回公主的话，没有。这监狱里一切都很正常，地砖严丝合缝，墙角也无松动的痕迹，应当是不存在任何密道的。”
“哐当”一声，不知哪个狱卒的佩刀撞到了石壁上。
宋霁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那点期盼瞬间碎成了泡影。她愣在原地，后颈沁出的薄汗被穿堂风一吹，泛起凉意。没有密道？那……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牢门的方向，铁锁依旧牢牢挂着，锁孔里还凝着雨后的湿气。
既然没地方可逃，那凶手……定然还在这监狱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雨后的凉风更甚。目光扫过周围紧闭的牢门，每一扇门后都像藏着未知的阴影，让这晴日里的监狱，愈发显得阴森起来。
雨后的阳光斜斜照进监狱的天井，却驱不散这方寸之地的阴翳。墙角的水洼里积着浑浊的雨水，映出头顶一方狭窄的天空，几只麻雀落在墙头，叽叽喳喳的叫声反倒让周遭更显死寂。
宋霁深吸了口气，胸腔里那股沉闷感又重了几分。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虽刻意放稳，尾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切记，任何人不可离开这里！”
指尖在袖摆下蜷了蜷，方才周珩安带来的消息像块巨石压在心头，此刻每多等一刻，那石头便仿佛沉得更深。她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呼吸都轻了许多，连狱卒们握着刀柄的手都下意识收紧了，空气里的紧张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裹住了所有人。
“是。”应答声此起彼伏，却都透着压抑。
宋霁转头，目光落在那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仵作少年身上。少年正蹲在地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地面的痕迹，眉头微蹙。她往前走了两步，裙摆扫过地面的积水，带起一圈细微波纹：“你可看出她是何时死亡的？”
少年抬起头，脸上沾着几点泥污，眼神却很清亮。他抿了抿唇，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嗯，可以，只是……需要剖尸。”
“只能解剖吗？”
一道慌张的男声从甬道尽头传来，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辰平王正快步走来，衣裳的下摆还沾着些泥点，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那分明还是今早离开宫时穿的那件，腰间的玉带歪斜着，连帽翅都有些发颤，可见来得有多匆忙。
少年闻声，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便已躬身应道：“是。”话音落时，他才抬起头，看清了辰平王脸上的凝重，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将后半句解释咽了回去。
宋霁望着辰平王走近的身影，紧绷的肩背微微松弛了一瞬，却又立刻提了起来。
天井里的阳光又移了几分，落在她的靴尖上，却暖不了那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监狱的角落里，漏下的雨水顺着石壁蜿蜒而下，在地面积成一小汪水洼，“嘀嗒、嘀嗒”的声响反复回荡，像一把小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敲得空气愈发滞重。
宋霁望着辰平王走近的身影，喉头动了动，终是低低唤了一声：“皇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裹着雨后的湿意，微微发颤。
她知道这话难出口，可眼下别无他法。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她定了定神，抬眼看向辰平王，目光里带着几分恳切：“皇叔，我知道……你心里头还念着她。”话到此处，她顿了顿，见辰平王侧脸的线条绷得愈发紧了，才咬了咬唇继续道，“可我觉得，她若泉下有知，更想要一个真相。”
最后几字说得极轻，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
辰平王沉默着，衣角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沾染了几点泥痕。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只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几分挣扎。
周遭瞬间静得可怕，连狱卒们的呼吸都放轻了，唯有那“嘀嗒”的水声，在空旷的狱室里无限放大。
过了许久，辰平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阿霁，今日陛下……”
“我知道！”宋霁急忙打断他，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却难掩底气不足的发飘。她迎上辰平王的目光，飞快地补充道：“侄女明白陛下的意思，只是……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当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