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辰时，监狱甬道里还凝着湿冷的潮气，铁栅门在穿堂风里吱呀作响，衬得周遭愈发死寂。宋霁站在牢房外的空地上，月白裙裾沾了些墙角的湿泥，她却浑然未觉，目光扫过廊下噤声的狱卒，最终落在新上任的刘典狱官身上。
“仵作在哪？”她声音不高，尾音却带着金枝玉叶惯有的威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那点冰凉根本压不住掌心的烫，“叫他来，本宫有话问。”
刘典狱官刚上任不足半月，哪见过这等阵仗，忙躬身应道：“是，微臣这就去。”他退得极小心，官靴在湿滑的青砖上几乎要打滑，转过拐角便立刻提步狂奔，皂色衣袍在甬道里扬起一阵风。
周遭静得能听见水滴从狱檐坠落的声响，“嗒、嗒”敲在石地上，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往日里总少不了的囚犯呻吟、斥骂，此刻全没了踪影，连最桀骜的重犯都缩在牢房深处，大气不敢出——谁都看得出，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眼下正压着滔天的火气。
宋霁指尖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后的侍女道：“传本宫的话，让周大人即刻带人彻查狱房，一寸角落都不许漏过。”
宋霁眉头轻轻蹙起，眼角的浅色痣却在此时的苍白脸上显得格外清晰，“还有……去通知辰平王。”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像被潮气浸过的棉线，带着些微的沉。
“是。”侍女阿桃应声，刚转身要走，又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时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公主，那……叶霜华的父亲吴敛璋那边，要不要先……”
宋霁猛地抬眼，眸色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却已多了几分决断：“先去请辰平王。”语气不容置疑，“其余的事，等他来了再说。”
风从铁栅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狱房特有的霉味，吹得她鬓边的碎发微微晃动。宋霁望着牢房深处那片浓重的阴影。
狱里的潮气裹着土腥气扑面而来，宋霁站在青灰色的砖石甬道里，指尖无意识绞着裙裾上的流苏。
裙子被墙角的湿痕蹭脏了一块，她却浑然不觉——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人命关天的乱局。
从前在长安宫里，她见惯了锦衣玉食、笑语晏晏，连宫人打碎一只玉盏都要避着她些，哪里见过牢狱的晦暗、人命的猝然消逝？
眼下铁栅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阴影，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那些平日里听着遥远的“谋杀”，这几日全化作沉甸甸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就那么愣在原地，鬓边的金步摇垂在颊边，随着微颤的呼吸轻轻晃动，却许久没再动一下。甬道里的滴水声“嗒、嗒”响着，像是在数着她茫然的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宋霁才缓缓抬起眼，眸中那点慌乱渐渐被一丝镇定压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指令：“传令下去，即日起，狱中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外出，地面上的脚印、痕迹，一概不许动。”
方才被她问过话的狱卒正跪在地上，闻言连滚带爬地起身，膝盖在青砖上磕出闷响也顾不上，忙不迭应着“是！”就要往外冲。
“站住！”宋霁见他慌慌张张要踩过牢房外那片带水的泥地，一股无名火陡然窜上来，声音也冷了几分，“仔细些！莫要碰坏了地上的痕迹，那都是证据！”
狱卒吓得一个激灵，忙收住脚，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嘴里连声道：“是！是！小的记下了！”
看着他蹑手蹑脚消失在甬道尽头的背影，宋霁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掌心的冷汗沾湿了腕间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她是公主，此刻乱不得。
“公主，仵作来了！”刘典狱官的声音从甬道那头传来，裹着湿冷的风，抖得像筛糠。
宋霁望着牢房内那具盖着白布的身影，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了些。方才匆匆一瞥，叶霜华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她闭了闭眼，轻叹了口气：“等我出去。”转身时，鬓边的金步摇撞在玉簪上，叮地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狱里格外突兀。
刚走到牢门外的空地上，便见刘典狱官身后跟着个年轻后生。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袖口沾着些暗褐色的渍，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站在阴森的狱院里，像株没经风雨的芦苇。
宋霁眉梢微蹙，语气里难免带了几分疑虑：“你是这里的仵作？”
那后生忙躬身行礼，脊背却挺得笔直，抬头时眼里闪着点不服输的光：“回瑾乐公主殿下，正是小人。公主莫看小人年轻，家里祖祖辈辈都吃这碗饭，传到小人已是第四代了。”话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倒像是怕被看轻了去。
宋霁没心思细究这些，眼下人命关天，她侧身让开半步，开门见山：“你既看过了，那尸体上可有什么发现？”
“回公主，”后生垂手答道，“刘大人有吩咐，说那具尸体身份特殊，未敢擅自细验，只粗看了看。”他顿了顿，声音稳了些，“依小人浅见，应当是中毒而亡——口唇发绀，指甲缝里带青黑，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叶霜华身份特殊，没有命令，自然是不能随意刨尸验尸。可这少年的话，像块石头投进她心里，搅得那点刚压下去的慌乱又冒了头。
风从铁栅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少年额前的碎发乱动。他抬眼时，正撞上宋霁审视的目光，却没躲闪，只静静站着，仿佛在说：信不信由你，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可分辨的出中的是什么毒？”宋霁问道，她的眉头拧在一起。
“只是匆匆的看了几眼，没太分辨出，但如果公主肯让我再仔细看一下，我定能分辨的出来。”说前半句时那少年有些失落，但是后半句时眼睛再次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