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安与宋霁一路无言地回到宫中，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暮色渐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阿桃，研墨，铺纸！”宋霁一踏入殿门便急声吩咐，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听到动静，长青连忙从云芝的房中迎出，“公主神色如此匆忙，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宋霁没有作答，径直走向案前。周珩安紧随其后，见她步履间透着少有的慌乱，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
阿桃手脚麻利地备好文房四宝。宋霁执笔蘸墨，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微微颤动，一滴墨汁悄然晕开。
她眉心紧蹙，似在斟酌字句。周珩安望着她绷紧的侧脸，烛光在那双含愁的眸子里投下摇曳的阴影。
“公主可是要禀报今日之事？”周珩安放轻声音，生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宋霁轻轻点头，玉簪上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摇晃。“此事关系重大...”话音未落，喉间却是一哽。她下意识抚上腰间玉佩，那粉色玉佩是她皇兄所赠，他皇兄会保护她的，对吧？
周珩安上前半步，衣袖带起一缕沉水香：“由您亲笔陈情，总好过陛下从别处听闻。”
笔锋终于落下，却见素笺上墨迹几番晕染。最终呈上的信笺只写道：“扬州突发暴乱，百姓多遭投毒，儿臣恳请父皇赐下千年雪参应急！”
“长青，速将此信飞鸽传往京城。”宋霁将信函递出时，指尖冰凉。待侍从退下，她终于跌坐在圈椅中，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
周珩安悄然立于身侧，袖中的手抬起又放下：“公主且宽心，雪参不日便能……”
话未说完，却见一滴清泪砸在案几上。宋霁仰起脸，烛光映得她眼中水光潋滟：“我知道的……”
宋霁她忽然伸手紧握住自己的袖角，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周珩安怔在原地。
原来她颤抖的笔锋里，藏着的从来都不是对暴乱的恐惧。
是什么，他不敢想……
周珩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像隔着一层薄冰。“公主想聊什么？”他声音温润，却刻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就聊聊……我们之间的缘分吧。”宋霁抬眸，蓄在眼眶的泪水将坠未坠，映着烛火碎成星河。
殿内沉香袅袅，周珩安的沉默在空气中凝结。宋霁指尖划过案几上未干的墨迹，“那便从相遇那日说起。”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那年的雪，下得真大啊……”
那是周珩安精心设计的初遇。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每当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所有疑虑都化作自欺欺人的借口。
周珩安忽然深吸一口气，衣料摩擦发出簌簌声响。“臣记得那年大雪纷飞，那日臣……”
“周珩安……”宋霁抬手打断，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摇晃，“你还要演到何时？”一滴泪终于坠落，在宣纸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宁愿你骗我一辈子”
周珩安倏然跪地，玉冠叩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臣罪该万死。”他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发颤，“周毅海并非臣生父。臣本姓……”喉结滚动间，那个尘封多年的姓氏几乎烫伤舌尖，“姓叶……”
他还是不能说出口……
“叶……？”宋霁猛地抬起头，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眸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迅速站起身来，身体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叶霜华与你——”宋霁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来。
然而，对方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一种平静而又坚定的语气说道：“是家姐。”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在了宋霁的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这会是真的吗？她不知道……
她出了神，走到了周珩安面前，皱起眉头。
“臣本来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的乞丐，在这繁华热闹的扬州城里，他过着风餐露宿、四处乞讨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年之久。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某一天悄然转动，陈遇到了那位心地善良的叶夫人。”周珩安讲述着这个故事，虽然口中说的是叶夫人，但他心中浮现的却是自己母后那温柔慈祥的面容。
“叶夫人，她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周珩安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她从不因为我是个乞丐而对我有丝毫的嫌弃，反而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耐心地教导我读书识字。”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周珩安想起了那些与母后共度的时光。那时的他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常常坐在母亲的腿上，感受着母亲的温暖。母亲会轻轻地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那认真的神情，仿佛在书写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篇章。
殿内熏香袅袅，沉默漫长得令人窒息。直到更漏声惊醒了他。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保护着我。”
“那年的铸币司案……”周珩安嗓音嘶哑，仿佛又看见冲天火光中母亲将他推上马车的背影，叶夫人...我母亲...用全部家财雇死士护送我们姐弟出城...
“那为何叶霜华成为了辰平王妃，而你成为了周毅海之子?”宋霁问道。
一滴泪砸在手背上，他惊觉自己竟落了泪。抬头时，宋霁正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叶霜华那目光让他如坠冰窟。
“叶霜华比我年长几岁，即便流落他乡，她对我也关怀备至。为了不让我饿死，她竟然不惜将自己出卖……卖给了青楼……”周珩安声泪俱下地讲述着，仿佛那段悲惨的经历就发生在眼前。
宋霁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悲伤。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她的下落……”周珩安继续说道，声音略微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