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回廊的入口,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亘古的死寂之中,流动的光雾像是凝固的时间尘埃。
林玄策的身影自虚无中踏出,脚步声在这片绝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回廊的守门人,那具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质雕像,眼眶中两点幽火漠然亮起,冰冷的神念横扫而来,不带丝毫情感:“执念已献,此地再无你所求之物。何故再入?”
“我献的是复仇的执念,不是守护的誓言。”林玄策平静地迎上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注视,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我曾以为,知晓一切真相,便能找到终结一切的方法。但我错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锋,“真相无法给予我力量,只有‘资格’可以。我此行,便是为了获取继续走下去的资格。”
守门人眼中的幽火闪烁不定,似乎在解析他话语中蕴含的决意。
良久的沉默之后,那冰冷的神念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资格……以心为证,以渊为鉴。若你的道心足够坚固,便去‘心渊试炼场’证明。但记住,踏入者,十死无生,唯有真正无惧自我神魂彻底崩塌之人,方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守门人缓缓抬起石质巨手,前方的空间骤然扭曲,一道无法被任何光线照亮的漆黑门户悄然洞开。
门户内,没有星辰,没有光芒,只有深不见底的纯粹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凝视它的生灵。
林玄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瞬间,天旋地转。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被彻底剥离,他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拉扯成无数份,投入了万千条奔流不息的命运长河。
第一个幻境,是一座被翠竹环绕的清幽山谷。
他身着粗布麻衣,手中握着的不再是冰冷的剑,而是一柄沾着泥土的锄头。
不远处,炊烟袅袅,犬吠声声,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稚子正蹒跚学步,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爹”。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青璃,褪去了一身戎装,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正温柔地笑着,向他招手。
这里没有吞噬之核,没有灭世危机,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渴望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放下一切,奔向那份触手可及的温暖。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份安宁从他身体里穿过。
他看到了,在那片看似祥和的天空尽头,一缕微不可察的黑气正在悄然蔓延,那是被他放弃守护之后,万界走向凋零的缩影。
幻境破碎。
第二个幻境,他端坐于由星骸铸就的王座之上。
吞噬之核的力量已被他完全掌控,化作他神躯的一部分。
星海是他的长袍,万界在他的脚下臣服。
他一个念头,便可创造文明;一个眼神,便能毁灭星系。
他成了新的神,至高无上的霸主,再无任何存在能够威胁到他和他想守护的人。
苏青璃侍立在他身侧,身披星光神甲,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他无法读懂的敬畏与疏离。
绝对的力量带来了绝对的掌控,也带来了绝对的孤独。
他缓缓摇头,这看似完美的结局,却是以无数世界的生机为代价换来的。
这不是守护,是圈养。
幻境再次崩塌。
这一次,他置身于一片血色的废墟。
天空是暗红色的,大地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他握着青璃剑,剑身被漆黑的纹路彻底侵蚀,散发着不祥的毁灭气息。
剑尖,正滴落着温热的鲜血。
而在他面前,苏青璃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剑伤,生命的光彩正从她美丽的眼眸中迅速流逝。
她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无尽的悲哀。
“你终于……成了它想要的样子。”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道。
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玄策的神魂深处。
他看到自己被吞噬之核彻底控制,理智被暴虐取代,亲手斩杀了自己最想守护的人。
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悔恨,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绝望吞没时,系统的冰冷提示音在识海中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维精神干扰,意识同步率下降至临界点。
是否启用灵魂共鸣反制程序?】
林玄策紧闭双眼,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
“不用。”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我要亲眼看清,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他要将这份痛苦,这份绝望,一分一毫地刻进自己的灵魂里,作为永不迷失的警示。
他猛地睁开眼,血丝瞬间布满了眼球。
他看着幻象中倒下的苏青璃,握剑的手颤抖不止。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手腕翻转,那柄沾染着苏青璃鲜血的剑,被他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剧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却也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识海。
“若守护的代价是毁灭,若获得力量的终点是成为我最憎恶的怪物,那我——宁可不守!”
他的咆哮充满了决绝与愤怒,既是对这幻境,也是对他自己命运的宣战。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血色世界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心志评定:极高……判定通过。】
【奖励解锁:‘灵魂共鸣·模拟’。
可短暂模拟一位曾与系统有过深度链接的古代大帝的思维频率,提升对法则的理解与驾驭能力,持续三十息。】
试炼并未就此结束。
当所有幻象散去,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央。
前方不远处,一具盘坐着的枯槁身影缓缓浮现。
那身影周身缭绕着浓郁的旧神气息,却又带着一丝与他同源的守关者烙印。
是第一任守关者,陨落后被回廊束缚于此的一缕残念。
“又一个后来者……”那残念发出沙哑而古老的低语,“你以为,通过了心渊的拷问,便能驾驭那不祥之物吗?”
“你可知,为何自你之前,历代的守关者,无一善终?他们或战死,或失控,或在无尽的孤独中自我寂灭。因为‘吞噬之核’并非死物,它是一个陷阱,一个旨在培养最完美宿体的温床。它赐予你力量,引诱你依赖,最终,它会彻底反噬执掌者,将你变成下一个灭世的根源。”
林玄策捂着胸口的伤,那伤口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但神魂上的痛楚却无比真实。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具残念:“我知道。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永远驾驭它。”
“那你要如何?等待被它吞噬吗?”残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不。”林玄策缓缓抽出腰间的青璃剑,剑身光华流转,清澈如水,刚才幻境中的漆黑纹路早已消失无踪。
他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平静地说道:“在被它彻底吞噬之前,我会先用这把剑,连同我的心脏,一起将它斩碎。”
“这把剑,自我得到它的那天起,就不只是镇邪之器,更是……斩我之刃。”
“哈哈……哈哈哈哈!”残念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整个虚无空间都为之震动。
“好一个斩我之刃!好一个决绝的后辈!但空有觉悟,没有力量,你连选择自毁的机会都没有!”
笑声戛然而止,残念猛然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黑潮,携带着腐朽万物的旧神之力,向林玄策当头扑来!
面对这足以抹杀大能的恐怖一击,林玄策不退反进。
“灵魂共鸣·模拟,启动!目标——炎煌大帝!”
他的识海轰然炸开,一股霸道、炽烈、仿佛能焚尽诸天的古老意志降临。
刹那间,林玄策的眼神变了,不再只是坚毅,更增添了一份俯瞰万古的威严。
他周身爆发出堪比真正大帝的恐怖威压,连扑来的黑潮都为之一滞。
他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招式,只是以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将模拟来的大帝意志与自身剑意融合,横扫而出。
“断我斩!”
这一剑,斩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剑气,而是一种“断绝”的法则。
它斩断了黑潮与旧神残念的联系,斩断了其力量的根源,甚至斩断了其存在的概念!
嗤啦——
黑潮被一分为二,如同被烧红烙铁划过的布匹,中间的部分直接湮灭成虚无。
【模拟成功。反向解析旧神残念记忆碎片……解析完成。】
【情报获取:灭世者核心,藏于‘终焉之眼’的最深处。
破除封印条件:双源共鸣,万界誓约。】
黑潮消散,那残念在彻底湮灭前,最后的声音悠悠传来:“原来如此……你看到的,比我们更远……去吧……”
眼前的黑暗褪去,林玄策发现自己已回到旧神回廊的入口。
守门人眼中的幽火平息了下去,它伸出石手,掌心托着一枚布满裂纹的残破玉简。
“这是‘守关遗训’,只对真正拥有决意,并勘破心渊者显现。”
林玄策接过玉简,入手冰凉。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玉简的瞬间,一行暗红色的血字在其上缓缓浮现,字迹潦草而急促,充满了警告之意。
“若后继者见此言,切记——吞噬之核可驭,不可信;系统可依,不可托。”
系统……不可托?
林玄策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一直将系统视为自己对抗危机最大的底牌与依仗,但这句遗训,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信任之中。
他默默地将玉简收入怀中,郑重地对守门人躬身一礼,随后转身离去,背影决然而孤寂。
在他离开后许久,回廊的最深处,一道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幽影悄然浮动,发出几乎无法听清的低语。
“考验越多,信念越坚……他的意志越是坚定,便离真正的‘觉醒’……越近了。”
林玄策的身影穿过扭曲的光雾,重新踏足真实的天地。
守关堡那熟悉的、混杂着风沙与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没有片刻停留,径直朝着堡垒最深处,那座早已被他设为禁地的古老塔楼走去。
资格已经到手,该去启动那个为最终一战所准备的舞台了。
他步伐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通往未知的命运。
他不知道那句遗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也不知道“终焉之眼”究竟在何方。
但现在,他必须先做一件事,一件关乎万界存亡,需要他赌上一切去撬动的布局。
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塔楼幽深的入口处,仿佛被一座沉默的巨兽吞噬。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踏入塔楼的同一时间,在守关堡那深埋于地底千丈的秘密石室中,早已布置好的一切,正等待着主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