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璃的剑尖,寒意刺骨,稳稳停在林玄策心口前半寸。
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比杀意更决绝的意志,仿佛这柄追随她斩尽万千魔障的神兵,下一刻便会因主人的信念而崩毁。
林玄策的视线从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无比陌生的巨卵面容上移开,落在了苏青璃清冷的双眸里。
在那片冰霜之下,他看到了一簇顽固燃烧的火焰。
“不错的眼神。”巨卵之上,那张脸孔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万魂重叠的声音在混沌中回响,带着一丝玩味的赞赏,“守护者的爱侣……每一任守关人,身边总有这样的角色。她们是你们最后的执念,也是你们最先吞噬的食粮。因为当你们明白守护毫无意义时,亲手掐灭最后的光,才能获得最终的圆满。”
这声音仿佛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向林玄策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与苏青璃之间的羁绊,竟被这怪物说成是堕落仪式的一部分。
“闭嘴!”林玄策的声音嘶哑,却蕴含着压抑的怒火。
他不是在对巨卵咆哮,更像是在对自己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因怪物言语而生的寒意咆哮。
“为何要闭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那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继续道:“初代守关人何其强大,他难道没有预见到黑戒的腐化?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封印’,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一个筛选仪式。他不是在寻找破茧之人,而是在培养最完美的‘茧’本身。他将自己的绝望与诅咒,注入了这枚戒指,让你们一代代地替他承受,替他完善,直到……我的出现。”
话音未落,那九道矗立在巨卵裂隙中的守关人虚影,空洞的眼眶中骤然燃起幽蓝的鬼火。
他们不再是静止的雕像,而是活过来的梦魇。
九道身影同时动了,没有战吼,没有气势的爆发,只有死寂的、精准无比的突进。
他们身上穿着不同时代的守关战袍,手中握着虚幻却致命的兵器,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个人的九个分身。
他们的目标,正是林玄策。
苏青璃反应更快。
在虚影动身的刹那,她手腕一翻,原本指向林玄策的剑锋瞬间调转,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金剑光如新月横扫,精准地拦在九道虚影之前。
“铮——”
刺耳的交击声并非金铁碰撞,而是意志与绝望的对撼。
剑光过处,三道虚影被从中斩断,但他们没有消散,断裂的身体涌出更浓郁的黑雾,瞬间又重新聚合。
更可怕的是,另外六道身影竟视剑光如无物,径直穿透了过去,他们的存在仿佛介于虚实之间,物理攻击对他们效果甚微。
“没用的。”巨卵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他们是‘绝望’本身,是你们这些守关人最终的归宿。你怎么能斩断自己的影子?”
六道虚影穿过剑光,瞬间出现在林玄策周围,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他们的招式古朴而狠辣,全都是守关人一脉相承的战技,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却又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林玄策瞳孔猛缩,他认得其中几招,那是他从黑戒的传承中领悟的秘法。
此刻,这些本该守护万界的招式,却带着浓烈的腐朽与死气,朝他自己袭来。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侧身、格挡、闪避,动作行云流水。
然而,每一次与虚影的兵器接触,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情绪就顺着兵器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无尽的孤独。
一位守关人,独自镇守边疆万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乡化为宇宙尘埃,而他守护的亿万生灵,却早已将他遗忘。
那是刻骨的背叛。
另一位守关人,他曾舍命救下一个文明,却在最虚弱时,被那个文明的所谓“神只”暗算,只为了夺取他身上的黑戒。
那是深沉的无力。
还有一位守关人,他倾尽所有,最终却只能看着一个又一个世界在自己面前走向终焉,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螳臂当车。
九道虚影,代表着九段被绝望吞噬的人生。
他们的每一次攻击,都是一次精神上的侵蚀。
林玄策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被这些负面情绪淹没,他胸口的那枚黑戒,此刻非但没有提供任何帮助,反而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绝望的气息,变得愈发沉重、冰冷。
“看到了吗?这就是守护的代价。”巨卵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林玄策的脑海中响起,“你以为你在战斗?不,你只是在预习你的未来。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你都在更深地理解我们。放弃吧,拥抱这真实。你已经吞噬了军团,净化了神魂,这些力量的本质,不就是‘掠夺’吗?你和我,本就是一体。”
林玄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是啊……他一路走来,依靠的正是黑戒的吞噬之力。
为了变强,为了守护,他吞噬了无数敌人。
这与巨卵口中的“吞噬”,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难道,所谓的正义与邪恶,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一道虚影的利爪已经突破了他的防御,直取他的咽喉。
“林玄策!”
苏青璃的清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炸响。
她一剑逼退身前的三道虚影,左手捏出一道繁复的剑诀,点在自己的眉心。
下一刻,她手中的长剑嗡然作响,原本纯粹的黑金剑意之上,竟燃烧起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股让所有虚影都为之战栗的气息。
“信火……”林玄策猛然惊醒,脑海中闪过初代守关人留下的最后画面——“唯信火不灭,方可破茧。”
他一直以为,“信火”是某种需要去寻找的神物,却从未想过,信火或许根本不是一种东西,而是一种意志。
是即便身处无尽黑暗,也依然相信光明存在的信念;是哪怕看尽世间背叛,也依然选择挺身守护的决心!
是苏青璃此刻展露出的,不惜燃尽剑心,也要唤醒他的决绝!
“我明白了……”林玄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他不再去理会脑海中那蛊惑的声音,也不再去纠结吞噬与守护的定义。
他看着再次扑来的六道虚影,不再闪避。
“你错了。”他对着巨卵,或者说,对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平静地说道:“我吞噬,是为了终结被吞噬的命运。我掠夺,是为了守护不被掠夺的珍视。我的力量或许来自黑暗,但我的意志,永远向着光明。”
“若守护的终点是绝望,那我便连绝望一并斩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玄策放弃了所有防御,任由那六道虚影的攻击落向自己。
但他没有催动黑戒的力量去吞噬,也没有用任何战技去格挡。
他只是挺直了胸膛,将自己心中那份被苏青璃点燃的、对“守护”二字的最终信念,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点灰金色的微光,从他的眼底深处亮起,一如他曾在破碎记忆中看到的那位临死前的前辈。
那不是堕落的颜色,而是于无尽绝望中淬炼出的、最后一丝不屈的锋芒!
“噗嗤!”
六件兵器同时刺入了林玄策的身体,却没有带起一丝鲜血。
那六道守关人虚影的动作猛然僵住,他们空洞的眼眶中,那幽蓝的鬼火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他们的攻击,穿透了林玄策的身体,却没有伤到他的灵魂。
那灰金色的光芒,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将所有涌来的绝望与死气,尽数挡在了外面。
“不……不可能!”巨卵那万魂合一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玩味与引诱,而是惊愕与暴怒,“你还没有完全接纳‘吞噬’的根源,你怎么可能触碰到‘信火’的门槛!这不合常理!”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林玄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刺入自己胸膛的一柄虚幻长枪,“你们的路,到此为止了。而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手心那灰金色的光芒一闪,被他握住的长枪寸寸碎裂。
那名持枪的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竟然后退了一步。
林玄策的意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撼动了这由九代守关人绝望所化的聚合体。
然而,就在他准备乘胜追击,彻底印证自己道路的时刻,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极寒,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爆发。
终焉回廊的黑卵低鸣未散,林玄策胸口那枚与他性命交修的黑戒,竟在此刻,忽如寒铁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