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仙楼深处的静室,空气仿佛凝固。陶瓷面具人那句“楼主有请叶公子单独一见”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叶残生、凌素心和泊舟客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叶残生无法言语,但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绷紧的身体,已然表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单独相见?这楼主是何等人物?是友是敌?此举是福是祸?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膝上的破邪刺,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定心神。目光扫过凌素心和泊舟客,二人脸上亦是毫不掩饰的凝重与担忧。
凌素心踏前一步,挡在叶残生身前半侧,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那陶瓷面具人:“楼主此举何意?叶公子重伤未愈,我等必须随行护卫。”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之意。叶残生是兄长凌啸天和侄女凌无赦拼死也要护住的人,更是破解当前危局的关键,绝不能在此地有任何闪失。
泊舟客也收起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态,草帽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中鱼叉看似随意地转动着,实则已锁定了面具人周身数处要害,嘿嘿冷笑道:“百晓生做生意向来公道,怎么,到了楼主这儿,就要搞单独约谈这套了?莫非这蚌仙楼深处,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规矩?”
陶瓷面具人对于两人的质疑与隐隐的敌意,似乎毫无所动。那平板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楼主之意,非我等下属可揣度。然楼主有言,此行关乎叶公子身世之谜、‘七剑’之源,乃至东海未来气运。只见叶公子一人。”他微微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楼主在‘观星阁’等候。叶公子,请随我来。”
身世之谜!七剑之源!东海气运!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叶残生心上。父亲叶承宗的模糊面容、锈剑的嗡鸣、镇海印的灼热、还有凌无赦提及的“海眼”秘辛……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而这谜团的中心,或许就在这观星阁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缓缓站起身。对着凌素心和泊舟客,他用力摇了摇头,眼神坚定,用手势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定:我去。
凌素心眉头紧蹙,还想再劝,但看到叶残生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然,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她深知,有些路,必须他自己去走。她低声道:“万事小心,若有不对,立刻发出信号。”说着,暗中将一枚小巧的、似乎用于传讯的骨笛塞入叶残生手中。
泊舟客也拍了拍叶残生的肩膀,咧嘴一笑,虽勉强,却带着鼓励:“哑巴兄弟,胆子够肥!去吧,我和凌前辈就在这儿等着,真要谈不拢,咱们就掀了这蚌仙楼的屋顶!”
叶残生重重点头,将骨笛贴身收好,最后看了一眼两位同伴,转身,跟着那陶瓷面具人,走向静室一侧无声滑开的暗门。
门后是一条螺旋上升的悬空阶梯,以某种轻韧的深海异木打造,踏上去微微作响。两侧墙壁不再是书架,而是镶嵌着无数发出柔和微光的夜明珠和奇异水晶,勾勒出星图与潮汐的图案,行走其间,宛如漫步于星空与大海的边界。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清新,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海风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由整块透明水晶打磨而成的圆门。面具人在门前止步,躬身道:“楼主,叶公子到了。”
水晶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门后的景象,让叶残生呼吸为之一窒。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空间,穹顶并非实体,而是一片流动的、由光影构成的浩瀚星海!星辰明灭,银河旋转,与真实夜空一般无二。房间中央,没有桌椅,只有一片平静如镜的水池,池水幽深,倒映着穹顶的星辰,仿佛天地在此交汇。水池旁,一位身着素白长袍、长发披散、面容笼罩在一层柔和光晕中的人,正背对着门口,仰望着穹顶星图。此人身形模糊,难辨男女老少,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性别无关的、纯粹是岁月与智慧沉淀下来的宁静与深邃气息。
“来了。”一个温和、中性、仿佛直接响在脑海中的声音响起,消除了距离感,也抚平了叶残生初入此地的些许紧张。
那白袍人缓缓转过身。叶残生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并非想象中的苍老或威严,而是一张极其平凡、却又无比和谐的脸庞,仿佛汇聚了世间百态,却又超然物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万古星空,平静如无风之海,只需一眼,便仿佛能看穿前世今生。
“坐。”白袍楼主随意地指了指水池边。叶残生这才发现,水面之上,竟有几处微微凸起的玉台,恰好可容人盘坐。他依言走到一处玉台坐下,破邪刺横于膝前,警惕却并不失礼。
楼主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不必紧张。叶承宗之子,凌啸天之侄,海巡令的当代守护者……我们,并非敌人。”
他开门见山,话语却如惊雷:“你可知,你叶家祖上,并非寻常武人,而是世代守护‘归墟星图’的‘观星者’?你手中那柄看似锈蚀的长剑,也非俗物,而是引动‘七剑星聚’,平衡‘海眼’之力的关键信物——‘引星枢’?”
叶残生心中巨震,几乎要站起身来!祖上是观星者?锈剑是引星枢?这些连父亲都未曾提及!
楼主继续道:“东海之乱,根源不在鬼渊岛,亦不在东厂,而在‘海眼’深处那艘自远古沉睡的‘渊鲸古舰’正在苏醒。其所散发的‘浊气’,侵蚀海域,扭曲生灵,鬼渊岛不过是被其蛊惑利用的棋子。东厂所求,亦非单纯剿匪,而是想掌控古舰之力,祸乱天下。”
“唯有集齐散落于七海、对应七曜之力的‘七剑’剑魄,以你叶家血脉为引,催动‘引星枢’,方能布下‘周天星斗镇海大阵’,彻底平息海眼浊流,封印古舰。”楼主的目光落在叶残生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期许,“你,叶残生,便是这局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一枚棋子,也是……唯一的希望。”
信息如同狂潮,冲击着叶残生的认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动卷入纷争的复仇者,却没想到自己的血脉和命运,早已与这片大海的存亡紧密相连!
“凌无赦未死。”楼主忽然话锋一转,给了叶残生一颗定心丸,“她身负海巡令,与渊鲸古舰有着微妙感应,坠入弱水深渊,或许是她的机缘,亦是她必须经历的劫难。此刻她正在某处,以自身之力对抗古舰的侵蚀,等待与你重逢之日。”
楼主袖袍轻拂,水池中倒映的星图骤然变化,显现出几条蜿蜒的光路,指向南方。“下一道剑魄‘辟水’,藏于‘雷鸣废墟’。那里是上古雷泽与海域交汇之地,凶险异常,却也蕴藏着生机。凌素心与泊舟客会助你。但最终能否得到剑魄认可,需靠你自己。”
他深深看了叶残生一眼:“你的路还很长,敌人远比你所见的更强大、更隐秘。但记住,星火不灭,希望永存。这枚‘星符’赠你,危急时刻,或可护你一次。”一枚温润的、刻着简易星纹的玉符飘到叶残生手中。
“去吧。你的同伴在等你。海市的喧嚣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浪,还在远方。”楼主说完,再次转身,仰望星海,仿佛已融入那片浩瀚之中。
叶残生握着尚存余温的星符,心中虽仍有万千疑问,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和责任感,已然取代了之前的迷茫与悲愤。他起身,对着楼主的背影,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观星阁。
看着叶残生离去的身影,楼主轻声低语,声音微不可察:“承宗兄,你的儿子,终于踏上了他命定的征途。只希望这一次,我们布下的局,能真正扭转这倾覆之劫……”
(第六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