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炉的鸣响过后,火势更猛,金色火焰窜起数丈高,眼看要把洞顶烧穿。炉里的丹丸转得飞快,已经凝实了七成,上面断劫莲的虚影开了八瓣,流光闪闪,就第九瓣死死合着,怎么烧都不动。
沈清棠站在灵泉边,雾气掠过她的脸,眼里的寒意一点没减。这时,她左眼里突然亮起一抹幽光。
视线之内,百米里所有沈家人的命线——那些本该各是各的红线,这会儿像被磁石吸着,拧在一起,疯了似的往归命炉涌。千万条命线在炉心上空缠成血色蛛网,最后变成个怪诞的大阵:血引命阵。
她低声说,像在自言自语,语气却让人发毛:“他们要自己烧起来了。”
这话不是瞎猜,沈家的人正吓得不行。自从“赎罪契”生效,他们皮肤上就爬满了像藤蔓的怪纹路。大家发现个规律:离归命炉越近,纹路长得越慢,血脉被扯的疼也能轻点儿;可一离开那山头几百米,纹路就跟饿疯的毒蛇似的,啃他们的血肉精气,疼得钻心。
归命炉,从惩罚的象征,反倒成了唯一能躲的地方。
比身上的疼更怕人的是精神垮了。每天晚上,不管老少,沈家人都做同一个梦:站在大火里,脚下是哭嚎的骨头,手里攥着颗还跳的青金丹丸。身后是无数模糊的痛苦面孔——那些被他们炼成药人的,伸着干瘦的手,无声地求,无声地拉。
请来的顶尖心理医生没办法,只能说是罕见的“集体癔症”。但有个白胡子族老,在储藏室最里面抖着手翻出本禁书,泛黄的纸上就几行血字,看得人浑身发冷:“古有焚身祭,以全族精魄罪血为引,燃命火,供一命道生。”
“命道生……原来我们的命,一开始就是要被献祭的!”绝望像瘟疫一样传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想法把每个沈家人都逼到了悬崖边。
而设下这悬崖的沈清棠,这会儿却很平静。她叫来信得过的陈伯,冷冷吩咐:“陈伯,围着归命炉摆七十二盏魂灯。”递过去一捆发着幽光的藤蔓,“灯芯用这引命藤编,灯油就取灵泉上的雾露。”
陈伯领命走了,没多问。
傅司寒走到她身边,黑衣服在火光下像夜色,他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沈清棠右眼闪着能看透未来的微光,她眼里清楚地看到:子时一到,所有沈家人都会被“命契”牵着,像提线木偶一样走向归命炉。他们会主动跳进金色火海外围,用自己的身子点燃最后一把火,成了归命丹最好的丹引。
她没回答,转头平静地看着傅司寒:“今晚,封死所有下山的路。让他们上去,但不许下来。”
傅司寒心里一震,这命令够狠,但看她那双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沈清棠摆的根本不是普通魂灯,是“命引灯”。引命藤本就是沈家造孽弄出来的,灵泉雾露里有她母亲一点纯净的生机。两者加魂灯,就一个作用:放大每个靠近的人心里最深的执念。
她没耍任何法术,就用自己的命数眼,看准了人心,利用了人心。
现在的沈家人,早被她推进了“求生就是送死”的死循环——越怕死,越想靠近归命炉躲一会儿;可一靠近,命引灯就会勾出他们心里最深的愧疚和赎罪欲。在他们扭曲的想法里,只有把自己献出去,才能解脱,才能安全。
子时,月亮到了头顶。
山道上,沈二叔眼神发直,嘴里嘟囔着,第一个迈步往前走。后面,沈大伯、以前高高在上的主母林婉如,还有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长老,一个接一个跟上,像被引路的魂,默默跟着。
他们脸上没恐惧,反倒有种奇怪的平静和解脱。
“柔儿……爹对不起你……这就去给你换命……”沈二叔的声音在夜里飘着。
他们越走越近,七十二盏魂灯幽幽亮起来,灯光照在他们脸上,映出的不是人影,是各自的心魔。有人看到被自己亲手推入药池的亲女儿,有人看到因自己私心害死的无辜者。
他们没停,直接走进归命炉百米内的火圈,没往炉心去,就在滚烫的地上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像最虔诚的信徒,等着最后的结果。
突然,轰!
他们身上凭空燃起青金色的火焰!奇怪的是,没人惨叫,没人挣扎。那火好像不是烧肉,是在洗灵魂。
七十二道虚影从他们头顶飘起来,在半空聚在一起。这些虚影脸看不清,却一起对着灵泉边的沈清棠深深一拜,一声整齐的低语响彻山谷,带着解脱和感激:“谢您……接我们回家。”
虚影散的瞬间,归命炉里发出一声惊天龙吟!那迟迟没开的第九瓣莲瓣,突然绽开!
一枚青金色的神丹,上面刻着完整的断劫莲,从炉心升起来。一股说不出的丹香瞬间散开,穿出山洞,飘出百里,所到之处,草木疯长,万物复苏。
归命丹成了!
火圈外,站着个纤弱的身影。沈清柔,本该死了多年的少女,这会儿完好无损地在这儿。她右眼也有抹不易察觉的金光,手轻轻摸着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丝青金的命息,正和归命丹奇妙地呼应着。
沈清棠收回目光,看向回来的傅司寒,声音里第一次带了点复杂的叹息:“他们以为烧的是自己,其实是……把欠我母亲的,终于还清了。”
他们烧的不是命,是从母亲血脉里偷的一切。这场焚身祭,祭的不是丹,是罪。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过浓雾,正好照在不远处新立的石碑上。碑上刻着五个字:罪骨归处。
石碑底座下,一株新的断劫莲,迎着晨光,悄悄绽开了第一片花瓣。只是,本该灭的青金色火焰,还有几缕在碑前绕着,像不肯走的魂,透着点没结束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