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质牙刷粗糙的断面硌着我的掌心，像一截微型的肋骨。
我冲出宿舍，走廊里声控灯随着我仓促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一盏盏熄灭，仿佛在为我这绝望的逃亡铺设一条通往黑暗的阶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凌晨三点的宿舍楼，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然而，那熟悉的、冰冷的福尔马林气味，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在鼻尖，并且越来越浓。不是从身后，而是从……前方走廊的尽头传来！伴随着一种缓慢、粘滞的脚步声，像是穿着胶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
她早就预料到我会逃？还是说，这整栋楼，都早已在她的“陈列”规划之内？
我猛地刹住脚步，惊恐地望向走廊尽头那片被阴影吞噬的黑暗。脚步声不疾不徐，越来越近。不能再往前了。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推开旁边安全通道的门，顺着楼梯向下狂奔。不能去开阔地带，不能去任何她可能设下陷阱的地方。我的大脑在极度恐惧中疯狂运转，闪过一个念头：校史馆！那个位于校园最偏僻角落、平时几乎无人问津的老旧建筑，地下室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过期档案，或许能暂时藏身！
我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在漆黑的校园小路上穿梭，利用每一棵树、每一个垃圾桶作为掩体，躲避着那无处不在的、带着福尔马林气味的窥视。雨水已经完全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惨淡的路灯光晕。终于，校史馆那座爬满藤蔓的灰色建筑出现在眼前。侧面的一个小窗果然如我记忆中那样，锁扣坏了。我费力地撬开窗户，翻身滚了进去。
浓烈的灰尘味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心脏的剧痛让我几乎直不起腰。地下室里一片漆黑，只有高处几个窄小的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废弃家具和档案柜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的怪兽。
我摸索着向前，想找一个更隐蔽的角落。脚下踢到了什么硬物，发出空洞的响声。我掏出手机，点亮手电筒功能，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光柱。
光柱扫过墙壁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地下室的整面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全是我的照片！
上课时打哈欠的，食堂里狼吞虎咽的，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甚至是我躲在宿舍角落偷偷抽烟的……各种角度，各种场景，有些明显是长焦偷拍，有些则像是从监控录像里截取的画面。每一张照片下面，都用工整的标签纸标注着：
“编号 REN-bo-01：左眼虹膜，拟采用水晶树脂封装，保留惊惧神采。” “编号 REN-bo-07：右手掌纹，硅胶拓印，需保持搏动时的血管轮廓。” “编号 REN-bo-13：心脏，真空低温保存，目标状态 - 永恒悸动。” “编号 REN-bo-25：幽默感（抽象特质），尝试提取脑脊液特定蛋白结晶化……”
这不再是收藏，这是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活体解剖和标本制作计划书！她不仅要我的身体，还要将我所有的特质、甚至情绪，都分门别类地制成永恒的标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着墙壁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从喉咙深处涌上。
“喜欢我的设计吗？”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响起，带着回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慌乱地晃动，最终定格在楼梯口。芙西老师就站在那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只是外面套了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雨衣上还沾着些许水珠。她手里没有拿手术刀，而是拖着一台小型的、嗡嗡作响的真空泵，长长的软管像一条苍白的蛇，盘绕在她脚边。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愉悦笑容，眼神灼热地凝视着我，如同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即将完成的杰作。“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这个地方，很有岁月的沉淀感，很适合作为……永恒的开端。”
“别过来！”我举起那支骨质牙刷，对准她，尽管我知道这玩意儿在她那台真空泵面前不堪一击。
“别怕，任波，”她缓缓向我走近，真空泵的软管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疼痛只是暂时的。很快，你就会进入一种无痛的永恒状态。比睡眠更安宁，比回忆更真实。你会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摆脱时间流逝的烦恼，永远保持最鲜活的瞬间。”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但我看到她眼底那疯狂燃烧的执念。我不是她的学生，甚至不是一个人，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件亟待完成的“艺术品”。
“疯子！你这个疯子！”我背部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再无退路。
“疯？”她歪着头，笑了，“也许是吧。当你见过太多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你就会明白‘永恒’的珍贵。我弟弟小光……还有之前那些不听话的‘收藏品’，他们都无法理解这种伟大。”
她提到了“之前的收藏品”！那本笔记本上的记录是真的！
就在这时，她突然加快了脚步，手中的真空泵软管猛地向我甩来！那软管顶端的金属吸盘，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直取我的面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骨质牙刷狠狠刺向她伸过来的手臂！
“噗嗤——”
一种奇怪的、并不像是刺入血肉的触感传来。更像是……刺破了一个装满液体的橡胶袋。
芙西老师动作一顿，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但她脸上并没有出现痛苦的表情，反而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
我定睛看去，只见骨质牙刷刺穿了她小臂处的针织衫和下面的皮肤（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肤），但伤口处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无色透明、散发着浓郁福尔马林气味的液体！
那些液体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袖，滴落在地上。透过破损的衣物，我隐约看到，她手臂的皮肤下，不是血肉组织，而是一种苍白、略带弹性、类似经过防腐处理的皮革质感的东西！
她抬起手臂，看了看那个正在汩汩流出防腐液的伤口，然后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按住了它，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
“忘了告诉你，任波。为了能永远陪伴我的收藏品，避免被时间腐蚀……我早已领先一步，把自己制成了活体标本。”
“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