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孙儿不行了。”
小少爷身子一软,整个人靠在老者怀里大喘气,刚刚真是吓死人了。
“那些根本不是山货,是人啊,他怎么能说去置办山货?”
老者一把捂住孙儿发颤的嘴唇,撩开车帘确认苑无德的车队已远得只剩黑点,这才松开手。
只见老者枯瘦的掌心全是冷汗,轻轻拍了拍孙儿的背,这才低声解释道:
“说山货是因那畜牲吃人吃惯了,这些年专挑寒门孤户的幼童下手,他们管四岁以下孩童叫春笋,八岁孩童唤作嫩蹄,用蜂蜜腌渍月余,当作能延寿的秘药!”
小少爷一听,小脸上血色顿消,随即愤愤不平道:“可他这样,难道就没人管吗!”
“管?”
老者的脸在阴影中,忽明忽暗,阴沉着嗓子说道:“让谁管?谁来管?谁敢管?!”
小少爷被祖父给吓得不轻,嗫嚅道:“可当今陛下以仁义着称……”
老者笑了笑,干枯的手抚上孙儿的脑袋,带着一丝温暖,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小少爷听不明白。
“青阳,你记住,这世上有两种仁,一种是现世的仁,一种是史书上的仁,圣上要的仁在史书里,而非……罢了,你可知晓,那苑无德的身份?”
小少爷抬头看着祖父,眼睛里透着迷茫,摇了摇头。
“那苑无德是圣上奶娘独子,圣上四岁丧母,是喝郑嬷嬷的奶水长大的。”
老者声音低沉,手指在孙儿发顶划出深深沟壑,一边说,一边像是回忆什么。
“那苑无德七岁就被送进了东宫伴读,仁安帝登基那日,他亲手替圣上擦的靴子,此人,你说可有人能管?”
“三年前工部侍郎撞破苑无德私运幼童,第二日就被发现溺毙在护城河,刑部说是醉酒失足,可那侍郎脖颈上……”
老者喉头滚动两下,枯瘦的手指在自己咽喉处比了比,叹了口气:“那上头有五个血窟窿,拇指处掐的极为用力,和那苑无德惯用指分毫不差。”
小少爷猛地抓住祖父衣袖,带着股急迫问道:“那御史台呢?言官们不是可以风闻奏事吗?”
“傻孩子。”
老者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听在小少爷耳中只觉得瘆得慌。
“你以为那些……最终都进了谁的肚子?”
小少爷顿时如同雷劈,怔愣在当场,瞳孔剧烈震颤着,连手都不知不觉的松开了。
老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小孙儿不过八岁,却要面对这事实,难免受不住,可他是他秦家最后的子孙,总要立起来!
老者摇了摇头,声音也不自觉低沉起来:“青阳,你可知,你的姐姐她就是被那畜生取了性命!”
小少爷浑身一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他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祖,祖父,您说什么?姐姐她,她怎么会……”
老者抚摸着孙儿冰凉的小脸,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青阳可还记得,你六岁那年突然被送去庙里养病?
小少爷愣愣点头,明明那时候都到了夜里,可家里人却是趁夜就将自己送了出去。
“那年苑无德说要给圣上炼九九八十一颗童男童女丹,你姐姐她,便成了其中一颗。”
小少爷目眦欲裂,气急骂道:“怎能如此!姐姐她……难道国师也帮着他们做这种事吗?”
老者摇摇头,声音更低:“青阳,你当真以为,圣上会完全信任国师?道不同,不相为谋呐,除了国师以外,圣上可是养了不少能人。”
“可是,祖父,孙儿不明白,为什么要抓姐姐!那些平民那么多,怎么不直接抓平民!”
小少爷张牙舞爪,厉声叫道。
“你当我等没问过?那年,我等世家想买些贱民家中儿女充数,可苑无德说非京畿世家的孩童灵气不足!”
“无可奈何,便每家凑了一对,合作好字献上……”
“这,难道咱家献上的男童是?”小少爷心中有了个猜测,却不敢多语。
“没错,正是你那庶弟。”老者抚抚胡须,眼中泛着几分冷意,“可惜当时家里子孙不丰,否则拿个庶出的女儿抵就罢了。”
“这次告老还乡,一来是为了给咱积德,去去在长庆的晦气,二来也是听说这江南有种虎狼药,能让家中子孙满堂。”
小少爷听到这里,却是哼了一声,心里不大情愿。
要是他家里再有小孩出生,岂不是会影响他的地位?
老者似是看出了孙儿的不满,脸上阴鸷一扫而光,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青阳,你心里在想什么,祖父知道的一清二楚。”
老者用指节轻敲小少爷的额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可你要明白,家族人丁兴旺,于你而言并非坏事。”
小少爷梗着脖子,小声嘟囔道:“人多了,分家产的也多。”
“目光短浅!”老者骤然喝道。
“听着,这世道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家族人越兴旺,枝繁叶茂,以后出事才有人可扔。”
“有人可扔?”
小少爷重复着这句话,瞳孔里映着老者晦暗不明的脸,似懂非懂。
“没错。”老者凑近孙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说出:“就像当年你姐姐那样。”
提到这个名字,老者的眼神闪烁了一瞬,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又继续说道:“若是家里孩子多,随便扔出去几个,于家族根本无伤大雅,可要是人丁单薄……”
老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少爷一眼,小少爷虽年幼,却是猛然一抖,察觉到了祖父的意思。
若是家里人丁单薄,到时候再碰到苑无德这种事,被推出去的只有自己!
小少爷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身上发冷,他下意识地往老者怀里靠了靠,却又因想起老者刚才说的话而僵硬了身体。
“可,可那些被扔出去的人,他们也是……”小少爷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有些不足。
“是什么?”
老者的手再次抚上小少爷的脑袋,这次却没有半点温度,带着一丝愉悦的笑了笑:“是你的兄弟姐妹?是家族的血脉?青阳,在这世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若要牺牲几个,来保全整个家族。”
老者的声音渐渐变得冷漠,只留下一句:
“那便是值得的。”
小少爷沉默了,车厢上,一个小纸人听完了二人对话,飞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