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之径已在意识中清晰铺就,那冰冷的决绝如同北极寒风,冻结了所有不必要的彷徨与感伤。陈渡知道,时间是他最奢侈不起的东西。堕神意志凝聚的毁灭性能量如同不断抬升的潮汐,随时可能将这片残存的方舟彻底吞没。
他必须做出选择,也必须……完成告别。
凝聚起那濒临消散的灵魂残火中最后一丝可操控的精神力,陈渡将其化作两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流,如同穿越暴风雨的信鸽,艰难地投向不远处那两个奄奄一息的意识光点——柳七与张九斤。
这意念流中,不含任何能量的传递,只有纯粹的信息。他将那源自傩瞳溯源的启示,关于【太古傩祭】,关于“以身为牺,沟通根源”,关于规则重写,以及那最核心、最残酷的代价——施术者的一切,毫无保留、也毫无修饰地,传递了过去。
这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柳七与张九斤那近乎停滞的意识之上。
柳七的反应最为激烈。
她那深度昏迷、几乎与死亡无异的意识,在这股极端信息的刺激下,竟强行凝聚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尖锐的意念!那意念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与绝望!
“不——!!!”
一声并非通过声带,而是直接源自灵魂深处的、凄厉到极致的呐喊,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陈渡的意识!这呐喊中蕴含的悲痛与抗拒,远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具穿透力。
“停下!陈渡!让我去!我用我的命!用我的蛊!用我的一切去换!”
她的意念混乱而急切,充满了不惜一切的疯狂。苗疆女子骨子里的执拗与守护同伴的决绝在此刻爆发,她宁愿自己化为飞灰,也不愿眼睁睁看着陈渡踏上那条有死无生的绝路。
陈渡的回应,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冷静而不容置疑。
“不行。”
他的意念平静地荡开,斩断了柳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傩瞳是钥匙,骸骨是祭坛。唯有我与它们深度结合,才能承载根源之力,才能引动【太古傩祭】。”
“这是……无法替代的宿命。”
“宿命”二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带着冰冷的重量,压碎了柳七所有的挣扎。她那刚刚凝聚起的意识,在这绝对的现实面前,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裂痕,发出无声的哀鸣,随即再次涣散,沉入更深的、充满无力与绝望的昏迷之中。唯有眼角,一滴混合着血与毒的泪水,无声滑落。
而另一边的张九斤,反应则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碎。
那庞大的信息与柳七绝望的呐喊,如同强心剂,竟让他从识海破碎的深度昏迷中,短暂地苏醒了过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剧烈的头痛与心神耗尽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甚至无法清晰地思考。但在那模糊的视线与混沌的意识中,他唯一能捕捉到的、唯一能理解的,就是陈渡那决绝的意念,以及那清晰无比的……死志。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发不出声音,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精神回应。
他只能凭借着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力量,用尽这短暂苏醒带来的全部力气,挣扎着,颤抖着,伸出了那只沾满自己与同伴鲜血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握住了近在咫尺的陈渡那只已然冰冷、布满异化纹路的手!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掐入了陈渡手背那失去弹性的皮肉之中,留下了几个泛着死气的白痕。
没有言语。
没有精神波动。
只有这紧握。
这指甲深掐入肉的触感。
这最原始、最直接的身体接触,传递着张九斤此刻内心那滔天的、无法用任何语言表达的痛楚、不甘与挽留。
仿佛只要他握得够紧,就能将陈渡从那条通往毁灭的道路上拽回来。
仿佛这指尖传来的微弱体温与触感,就能证明这一切都还不是定局。
陈渡能清晰地感受到张九斤手中传来的、那微弱却拼尽全力的颤抖,能感受到那指甲陷入皮肉的轻微刺痛,更能感受到那紧握之中所蕴含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伤的炽热情感。
他的意念微微一顿。
那冰川般的平静,似乎被这无声的、却重若千钧的挽留,触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他没有抽回手。
也没有更多的回应。
他只是任由张九斤那样死死地握着,仿佛在汲取这最后一点人间的温暖与牵绊。
无言的告别,在紧握的双手与深掐的指甲间,无声地进行着。
血色的沉寂中,只剩下两人交握的手,以及那弥漫在意识层面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决绝。
柳七的绝望呐喊犹在回荡。
张九斤的无声挽留紧握在手。
而陈渡,站在那牺牲之径的起点,目光已然投向了那最终的献祭之火。
告别,已然完成。
剩下的,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