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年三月二十六的黎明，是被牛角号的呜咽声撕开的。天还未亮透，东方天际只染着一抹淡紫的鱼肚白，北京城外的校场上，五万大军已列成规整的方阵。辽东铁骑的银甲在晨雾中泛着冷光，甲叶上的霜花未融，折射出细碎光点；戚家军的红色号服像燃着的火，与宣府、大同镇兵的灰袍形成鲜明对比；五十门佛郎机炮被牛车牵引，炮身铜光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炮口齐齐指向西北 —— 那是宁夏的方向。
校场东侧高台上，朱翊钧身着明黄色常服，龙纹在晨光中流转。他身边站着内阁首辅申时行、兵部尚书石星等文武重臣，朝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却不及台下钢铁阵列带来的震撼。小李子捧着貂裘侍立，几次想为皇帝披上，都被朱翊钧抬手制止。
“李如松！” 朱翊钧的声音穿透晨雾，带着帝王独有的穿透力，压过阵前的细碎声响。
年轻将领立刻翻身下马，银甲与石阶碰撞发出清脆回响，他大步登阶，单膝跪地时身姿如枪：“臣在！”
朱翊钧走下三级台阶，亲手扶起他。龙袍袖口扫过李如松甲胄上的浅痕 —— 那是朝鲜战场的勋章。“朕在京城等你捷报。” 皇帝掌心按在他肩上，力道沉稳，“但你要记住，平叛是目的，不是为了杀人。”
他目光越过李如松，望向五万将士，声音陡然拔高：“哱拜是叛贼，该杀；被胁迫的民壮，是朕的子民，要赦；宁夏百姓，是大明根基，要护。能招降的别赶尽杀绝，能保全的百姓别让他们遭殃 —— 这才是大明军队的本分！”
“臣谨记陛下教诲！” 李如松躬身，声如金石，“若有士兵滥杀无辜，臣定以尚方宝剑斩之，绝不姑息！”
朱翊钧颔首，从内侍手中取过锦缎锦囊，塞进他掌心：“这里是宁夏忠良名录与锦衣卫暗线暗号。攻城时，暗线会在城南举火为号，你从西门主攻，内外夹击方能事半功倍。” 锦囊绣着细密龙纹，触手温热。
“臣谢陛下！” 李如松将锦囊贴身藏好，绸缎温度透过甲胄传来，比晨光更暖。
此时天际霞光已染透半边天，吹号士兵憋足气力，牛角号再度响起，悠长雄浑如巨兽咆哮 —— 这是出征的号令。李如松转身奔下高台，翻身上马的瞬间，枣红马嘶鸣扬蹄，他拔出破虏刀直指西北，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遍校场：“弟兄们！陛下盼捷报，百姓盼救援！今日出征，不破宁夏，誓不还朝！”
“不破宁夏，誓不还朝！” 五万将士齐声呐喊，声浪震得高台栏杆颤抖。辽东铁骑举枪，枪尖刺破晨雾；戚家军拍着火铳，红袍猎猎；镇兵弯刀出鞘，霜花随动作簌簌掉落。
“出发！” 李如松挥刀前驱，枣红马率先冲出校场。三千辽东铁骑紧随其后，马蹄如鼓点砸在官道，尘土在晨光中连成黄龙，绵延数十里。戚家军火器营跟进，佛郎机炮车轮碾路声与马蹄声交织，宣府、大同镇兵与粮草车队依次启程，五百辆马车插着明军旗号，水囊随颠簸轻晃。
朱翊钧站在高台目送大军远去，晨风吹起龙袍下摆。小李子趁机披上貂裘：“万岁爷对李将军这般信任，满朝无人能及。”
“不是信任他，是信任朕的判断。” 朱翊钧目光追着烟尘，语气平静却坚定。申时行上前躬身：“陛下慧眼，李如松有勇有谋，此去必能成功。”
“勇猛不够。” 朱翊钧摇头，“朕要的是平叛安边的帅才。他朝鲜破倭显谋略，善待百姓见仁心 —— 这才配统五万大军。” 他转身下令，“传旨沿途州县，全力供给粮草，敢克扣者许李如松先斩后奏。令骆思恭增派锦衣卫暗线，摸清哱拜粮草库与火药库位置。”
石星与骆思恭连忙应下。朱翊钧踏下高台，龙靴声响沉稳如鼓：“回宫。” 百官望着他的背影与大军远去的方向，皆明了这场战事不仅是李如松的战场，更是这位年轻帝王的试炼。
大军阵前，李如松骑行在最前，尚方宝剑随马身颠簸轻晃，锦囊贴在心口。“将军，前方卢沟桥，吴将军已率火器营等候。” 亲兵禀报。他点头加速，刚到桥头，便见吴惟忠领着士兵捧红绸木盒等候。
“末将吴惟忠，参见将军！” 吴惟忠单膝跪地举盒过顶，“此乃火器营连夜打造的‘破虏箭’，箭头淬特制火药，射中即爆，愿将军箭到功成！”
李如松掀开红绸，五十支箭整齐排列，三棱箭头泛着幽蓝，箭杆刻着戚家军记号。他掂起一支，硫磺味隐约可闻：“好箭！有此利器与你的佛郎机炮，何愁宁夏不破！”
吴惟忠起身笑道：“每门炮配三百发开花弹，足够叛贼与蒙古人尝鲜。” 他指向身后，士兵们正检查炮身，火药袋码放整齐，动作娴熟利落。
过了卢沟桥，大军提速。辽东铁骑战马皆是良驹，一日可疾驰百二十里。沿途州县城门大开，百姓捧着馒头、咸菜与水等候，将食物塞进士兵手中。在榆林堡，李如松见一白发老人正往士兵怀里塞鸡蛋，老人左手袖管空空 —— 是被蒙古骑兵所斩。
“老丈快回，风大。” 李如松勒住马缰。老人抬头见他腰间宝剑，跪倒哭喊：“将军！我儿是卫所兵，不肯从叛被哱拜斩头，扔去黄河喂鱼！您一定要为他报仇啊！”
李如松翻身下马扶起老人，声音郑重：“老丈放心，我立誓斩哱拜与托克托头颅！您儿是忠臣，朝廷必追封，您晚年有靠！” 周围百姓纷纷跪倒，哭求报仇，他一一扶起承诺，直至亲兵催促才上马离去。
行至涿州，正午阳光灼热，李如松令全军休整半个时辰。他与将领们围在槐树下看舆图，“五日到宣化与麻锦汇合，那里粮草充足，补充后直扑固原。梅大人中路军该已守住黄河渡口，阻住蒙古人去路。”
李宁道：“贺兰山斥候回报，托克托仍在观望，陛下料得真准，这些蒙古人果然见风使舵。”
“观望便好。” 李如松冷笑，“先破哱拜，再收拾这些墙头草不迟。传令下去，遇叛军探子格杀勿论，严守军纪，敢扰百姓者军法从事！”
休整毕，大军继续西进。午后风起，尘土扑面，辽东铁骑唱起战歌，戚家军喊着口号，无人叫苦。黄昏时分，队伍行至落马坡 —— 两侧陡坡夹着窄道，是绝佳伏击地。李如松立刻勒马：“李宁，带五百骑兵搜山！”
李宁领命冲上山坡，片刻后厮杀声传来：“将军，有埋伏！是哱拜私兵！”
李如松眼中寒光一闪，拔刀下令：“辽东铁骑左翼包抄，火器营中路架炮，宣府镇兵右翼迂回！全歼叛贼！”
命令传下，辽东铁骑如利箭冲向左坡，马蹄震落碎石；戚家军迅速架炮，炮口对准山坡；宣府镇兵挥刀迂回右坡。山坡上一千叛贼皆是哱拜私兵，装备精良，嘶吼着冲下。
“放！” 吴惟忠一声令下，佛郎机炮齐鸣，炮弹砸入叛贼阵中炸开，血肉横飞。李如松挥刀前驱，辽东铁骑紧随其后，长枪穿刺，宣府镇兵从右侧夹击，叛军腹背受敌，很快溃散。
此战斩杀八百叛贼，俘虏两百余人。李如松看着叛贼尸体，皱眉道：“他们装备比卫所兵还好，哱拜经营宁夏二十年，果然积蓄不少实力。”
“将军，俘虏如何处置？” 李宁问道。
“分开审问。” 李如松沉声道，“问出宁夏城防与粮草情况，民壮愿降者编入辅兵，顽抗者就地处决。”
夜色渐深，大军在落马坡扎营。帐篷连成片，火把如繁星，巡逻士兵提着灯笼往来，铠甲反光在夜色中流动。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李如松与将领们围着舆图，俘虏的供词摊在桌上。
“哱拜在西门布下重兵，城墙加固过，还挖了战壕埋了地雷。” 梅国桢指着舆图，“但他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现在靠强征百姓口粮维持，城里民怨很大。”
“民怨大便是机会。” 李如松道，“明日一早，李宁带三千铁骑驰援贺兰山，守住三关口，切断蒙古人与哱拜联系，记住只守不攻。吴将军，你率火器营赶路，三日后抵达固原，调试火炮准备攻城。麻贵，你带五千人袭扰哱拜粮道，只抢粮不杀人，招降民壮。”
“末将遵命！” 将领们齐声应和。
次日黎明，大军分兵。李宁的铁骑向贺兰山疾驰，吴惟忠的火器营稳步西进，李如松则率主力继续向固原进发。沿途不断有百姓加入，他们或为报仇，或为混口饭吃，队伍后方渐渐多了些扛着锄头、拿着柴刀的民壮。
三日后，大军抵达固原。城头上，梅国桢与当地官员早已等候，看到李如松的旗号，立刻大开城门。“将军，蒙古袄儿都司部仍在黄河西岸观望，土默特部扯力克派了使者去见托克托，两人吵得厉害。” 梅国桢迎上来禀报。
李如松点头，走进早已备好的总兵府。府内舆图更新完毕，宁夏城防、蒙古营地位置标注得一清二楚。“托克托收了哱拜的钱，却怕大明的兵，扯力克又想坐收渔利 —— 这些蒙古人，个个打得好算盘。” 他指着舆图，“派使者去见托克托，告诉他明军只打哱拜，不犯友邦，若他敢出兵，贺兰山的火炮绝不客气。”
使者出发后，李如松开始部署攻城事宜。他令士兵在固原城外操练，佛郎机炮每日试射，炮声震得远处飞鸟惊逃 —— 这既是练兵，也是向哱拜与蒙古人示威。
五日后，李宁从贺兰山传回消息：“将军，托克托派使者来，说绝不帮哱拜，还送了十匹好马当礼物。”
李如松正在查看火炮调试，闻言笑道：“陛下的计策果然没错，这些蒙古人，吃硬不吃软。” 他望向宁夏方向，“哱拜的外援断了，粮草也快尽了，是时候给他最后一击了。”
当晚，总兵府灯火通明。李如松召集所有将领，指着舆图下令：“三日后清晨，对宁夏城发起总攻。吴惟忠，你的火器营主攻西门，务必轰开缺口。麻贵，你率部从城南佯攻，吸引叛军注意力。梅大人，你带着招降文书，在城下喊话，争取更多民壮归顺。李宁，你守着贺兰山，防止蒙古人突然发难。我亲率辽东铁骑，从西门缺口冲锋！”
“遵命！” 将领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烛火摇曳。
攻城前夜，固原城格外安静。士兵们早早休息，养精蓄锐。李如松独自站在帐外，望着西北方向的星空。腰间尚方宝剑冰冷，怀里锦囊温热，皇帝的嘱托、百姓的期盼、将士的性命，都压在他肩上。
他拔出破虏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芒。“哱拜，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三更时分，宁夏城内，哱拜正对着粮道被袭的急报暴跳如雷。他将密报撕得粉碎，一脚踢翻案几：“托克托这个废物！收了我的钱却按兵不动！”
哱承恩跪在地上，颤抖道：“爹，明军火炮厉害，我们守不住的，不如…… 不如投降吧？”
“投降？” 哱拜怒喝，“我杀了那么多明军官员，朱翊钧会饶过我？明日明军攻城，谁敢退，我先杀了他！”
他不知道，此时的明军大营，五万将士已整装待发。佛郎机炮填满火药，辽东铁骑备好长枪，戚家军火铳上膛。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如松翻身上马，拔出破虏刀直指宁夏城：“弟兄们，出发！”
牛角号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雄浑而决绝，像是在宣告叛乱的终结。五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宁夏城，阳光刺破晨雾，照在士兵们的铠甲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 一场决定西北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