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的风从来没这么粘稠过。
这里是三界遗忘的角落，充斥着瘴气、凶兽和被流放的罪仙。但今夜，这里多了一股让人反胃的铁锈味。
陈凡没惊动任何人。
他给花果山那帮还在狂欢的猴崽子们留了个分身，本体则扯着九天玄女，直接撕开空间跨越了半个洪荒。
落地。
脚下的泥土是黑色的，软烂得像是某种腐烂生物的内脏。
“封锁。”
陈凡言简意赅。
九天玄女也没废话。
她指尖掐诀，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笼罩了方圆百里。这屏障不阻挡视线，但能隔绝一切气息外泄，哪怕是这里炸翻了天，天庭那帮顺风耳也听不见半点响动。
“这味道……”
玄女皱眉。
她抬手掩住口鼻，那双见惯了沙场血腥的凤眸里，此刻满是厌恶。
空气里飘着灰色的絮状物。
不是雪。
是某种燃烧后的灰烬，混合着油脂和金属粉末，吸进肺里就像是吞了一把碎玻璃。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陈凡蹲下身。
他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黑泥，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腥臭。
那是秩序崩坏的味道。
“我在混沌边缘驻守过三千年。”
玄女的声音很冷。
她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剑身周围的法则符文开始不自觉地跳动，那是遇到了天敌时的应激反应。
“但这东西，比混沌气流更恶心。”
“混沌是无序，是万物的终结也是开始，它虽然狂暴，但那是大道的背面。”
“可这东西……”
玄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这东西是病毒。”
陈凡站起身，拍掉手上的黑泥。
“它不属于大道，它只想把大道嚼碎了，拉出一堆名为‘扭曲’的屎。”
他指了指前方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山谷。
那里原本是一个蝎子精部落的聚居地。
此刻。
那片山谷上空，空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扭曲。
没有光。
所有的光线射入那片灰雾，都像是被某种贪婪的怪物吞噬殆尽，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走，去看看咱们的‘新邻居’。”
陈凡率先迈步。
他的步子很轻，没有带起半点风声。
两人如同两道幽灵，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那片被灰雾封锁的禁区。
越往里走，那股名为“疯狂”的气息就越浓烈。
耳边开始出现幻听。
滋滋……
像是老旧收音机搜不到频道时的电流声，又像是无数只苍蝇在耳膜上产卵并迅速孵化。
还有低语。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
音节破碎、尖锐，每一个发音都违背了声带震动的物理规律，听得人脑仁生疼。
“屏蔽听觉。”
陈凡传音给玄女。
“没用。”
玄女脸色苍白。
“这不是声音，这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法则污染。只要你还有‘听’这个概念，它就能钻进来。”
陈凡挑眉。
有点意思。
这玩意儿居然懂得从概念层面进行攻击。
既然屏蔽不了，那就硬扛。
他体内的因果线微微震颤，将那些试图入侵神魂的杂音统统绞碎。
至于玄女。
这位女战神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周身杀伐之气流转，硬生生在神魂外构筑了一道铁血防线。
两人终于摸到了部落的外围。
眼前的一幕，让陈凡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穿越者，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特么是……行为艺术？”
山谷中央。
原本用来祭祀祖先的广场上，此刻挤满了蝎子精。
如果它们还能被称之为“蝎子”的话。
一只体型硕大的蝎子精趴在地上。
它的背甲已经完全破碎，里面长出的不是新肉，而是一簇簇还在蠕动的、粉红色的肉芽。
这些肉芽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在空气中疯狂挥舞，顶端还长着细小的吸盘。
更离谱的是它的头部。
原本狰狞的口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半哭半笑的人脸。
那张脸只有一半，另一半则是无数只复眼堆叠而成的肉瘤，每一只眼睛都在独立转动，看向不同的方向。
“你看它的左腿。”
玄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凡看过去。
那只蝎子精的左边钳子已经异化成了一根软塌塌的触手，触手末端还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拆下来的腿骨，正机械地在地上刻画着什么。
不只是它。
整个广场上，数百只蝎子精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有的长出了三个脑袋，正在互相撕咬；有的肚子裂开，里面流出的不是肠子，而是黑色的沥青状液体；还有的干脆融化成了一滩烂肉，只剩下几根骨头架子在地上艰难爬行。
它们都在刻画。
用骨头，用指甲，用自己的血肉。
“这是某种阵法？”
玄女强忍着恶心，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不。”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阵法讲究规律，讲究能量的流动和循环。这东西……全是死路。”
“每一笔都在冲突，每一划都在自我毁灭。”
“如果非要说这是什么……”
玄女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
“这是对‘秩序’最大的嘲弄。”
陈凡没说话。
他盯着那个图案看了几秒。
那是一个螺旋。
但这螺旋不是向内收缩，也不是向外扩散，它在不断地自我纠缠、打结，就像是一团被猫玩坏了的毛线球，看久了会让人产生强烈的眩晕感。
【叮！警告！直视高浓度混沌符文！】
【检测到宿主理智值正在下降……】
【系统自动开启护眼模式！】
陈凡眼前一花，那个让人想吐的图案瞬间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
“谢了，统子。”
陈凡在心里给系统点了个赞。
“这玩意儿确实辣眼睛。”
他转头看向玄女。
这位女战神还在死撑，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依然倔强地盯着那个图案，试图分析出其中的弱点。
“别看了。”
陈凡伸手挡在玄女眼前。
“再看下去，你也得长出触手来。”
玄女身子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她大口喘着粗气，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这才稍稍褪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恐惧。
哪怕是在面对魔祖罗睺的残魂时，她也没这么失态过。
因为罗睺虽然强，但那是可以在逻辑范围内理解的强。
而眼前这一切。
完全超出了认知的边界。
“我想找个人问问。”
陈凡目光扫过广场边缘。
那里有一只体型较小的小蝎子精，看起来异化程度还没那么深，只是尾巴变成了一条滑腻的蛇尾，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去抓？”
玄女看了一眼那只小妖。
“我去。”
陈凡身形一闪。
没有任何法力波动，纯粹的肉身极速。
下一秒。
他已经回到了原位，手里提溜着那只小蝎子精的后颈皮。
“放……放开……”
小妖剧烈挣扎。
它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声带里卡了把沙子。
“嘘。”
陈凡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静点，不然把你那条蛇尾巴打个结。”
小妖似乎听懂了威胁，或者是感受到了陈凡身上那股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瞬间老实了下来。
它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混乱和恐惧。
“看着我。”
陈凡盯着它的眼睛，试图从这团乱麻般的意识里理出一点头绪。
“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
小妖没回答。
它只是盯着陈凡的脸，嘴唇哆哆嗦嗦地开合，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音节。
“伟大的……扭曲……”
“旧的血肉……太脆弱……”
“我们要……新的形态……”
陈凡眉头紧锁。
又是这一套。
邪教洗脑词吗？
“什么扭曲？谁是扭曲？”
他加重了语气，一丝大罗金仙的威压悄然释放。
小妖惨叫一声。
它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那条蛇尾疯狂拍打着地面，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游走，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
“它要炸了。”
玄女提醒道。
“救一下。”
陈凡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活口。
他抬起右手，掌心凝聚起一团精纯的造化仙光。
这是《八九玄功》练到极致后衍生出的生机之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强行把命吊住。
“给我镇压！”
陈凡低喝一声，将那团仙光按在了小妖的头顶。
滋滋滋——！
意想中的治愈画面并没有出现。
相反。
那团仙光一接触到小妖体内的灰黑能量，就像是沸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不是净化。
是吞噬。
那股灰黑能量像是有生命的贪婪野兽，不仅没有被仙光驱散，反而顺着陈凡的手掌，一口咬住了那团生机之力！
它在吃！
吃法力，吃生机，吃一切有秩序的能量！
“卧槽？”
陈凡只觉得掌心一痛。
那股力量顺着经脉就要往他体内钻。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条冰冷的蚂蟥正在往血管里挤，所过之处，经脉萎缩，法力变得晦涩凝滞。
“断！”
陈凡反应极快。
他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那部分法力的输出，同时掌心爆发出一团金色的火焰。
太阳真火！
这是至阳至刚的力量，是世间一切邪祟的克星。
轰！
火焰在掌心炸开。
那股贪婪的吸力终于被强行震断。
但代价是那只小妖。
它承受不住太阳真火的霸道，连同体内的灰黑能量一起，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
连渣都没剩下。
“……”
陈凡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大意了。”
他甩了甩手，掌心处依然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那是刚才被腐蚀留下的痕迹。
虽然很快就在大罗金仙的自愈能力下消退，但那种如附骨之疽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
“连太阳真火都只能勉强震退，无法彻底焚烧。”
玄女走了过来，看着陈凡的手掌，神情凝重。
“这东西的等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
“它不仅吞噬法力，还能同化规则。”
“你的生机之力，反而成了它的养料。”
陈凡冷笑一声。
“合着我刚才给它喂了顿好的？”
他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
既然法术不好使，那就用物理超度。
“别急着动手。”
玄女按住他的手腕。
“你看那边。”
她指了指广场中央。
刚才那一点法力波动虽然微弱，但在这个充满死寂和混乱的环境里，却如同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刺眼。
那些原本还在埋头刻画符文的异化怪物，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
几百个扭曲的身影僵硬地定格在原地。
下一秒。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
那些怪物开始转身。
不是正常的转身。
有的脖子直接扭了三百六十度；有的上半身不动，下半身强行拧了过来；还有的干脆把脑袋摘下来提在手里，让脖子上的切口对准了陈凡和玄女所在的方向。
无数只眼睛。
无数只长在不同部位、不同形态的眼睛。
此刻全部聚焦在了一点。
死寂被打破了。
“吱————！！！”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啸叫，从那只领头的大蝎子精半张人嘴里爆发出来。
这不是警告。
这是开饭的信号。
所有的怪物都在这一刻发出了兴奋的嘶吼，它们丢下手中的骨头，挥舞着触手、肉芽和不对称的肢体，像一股灰色的潮水，向着两人藏身的地方疯狂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