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五十分，李默出现在血镜会所门前。
和周围破败的东区建筑相比，这栋四层砖石结构的小楼显得格外醒目。外墙被精心修缮过，深灰色的石料在煤气路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铸铁大门紧闭，上方悬挂着一盏造型精美的黄铜灯笼，灯光透过彩色玻璃洒下，在门前台阶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窗户，每一扇窗后都悬挂着厚重的深红色窗帘，窗帘边缘用银线绣着复杂的藤蔓花纹。而在窗帘缝隙间，隐约能看到玻璃的反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街道。
李默整理了一下衣领，走上台阶，拉动门铃。清脆的铃声在门后响起，片刻后，大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一双眼睛透过铁栅审视着他。
“邀请函。”门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李默递上那张深红色信封。门后的人接过，仔细检查了蜡印和卡片，又透过铁栅打量李默片刻，才缓缓说“请稍等。”
小窗关闭。大约过了一分钟，大门内侧传来锁链滑动的声音，接着是三道门栓依次拔起的响动。
大门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后站着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他微微鞠躬，声音平稳“先生，请进。主人正在镜厅等候客人。”
李默踏入会所内部，第一感觉是冷。不是温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这栋建筑本身就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门厅宽敞，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瓷砖，墙壁上镶嵌着等身高的镜面，从地板一直延伸到三米高的天花板。镜面一尘不染，清晰地反射出李默的身影，以及身后缓缓关闭的大门，李默注意到，每一面镜子的边框都是黄铜材质，雕刻着与极光会标志相似的扭曲花纹。
“请随我来。”侍者说着，转身走向一条走廊。
走廊两侧同样是密集的镜面布置。走在其中，李默能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倒影在镜中延伸，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无限重复。更诡异的是，在某些镜面中，他感觉自己的倒影动作似乎有微妙的延迟，当他转头时，镜中的自己会慢上半拍才跟上，当他眨眼时，镜中的倒影会在他闭眼后才缓缓合上眼睛。
这不是错觉。【真实之眼】能看到，这些镜子内部流动着细微的灵性能量，它们在记录、模仿、甚至可能在分析进入者的每一个动作。
“镜厅就在前面。”侍者在一扇双开门前停下。门是深色硬木制成，表面镶嵌着银质的镜子碎片，拼凑成一幅抽象而扭曲的图案。
侍者推开门，侧身示意李默进入。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厅堂，比午夜画廊的地下空间略小，但装饰得更加奢华。整个厅堂呈长方形，长约二十米，宽约十米，高约五米。最引人注目的是四周墙壁，它们完全被镜面覆盖，从地板到天花板，没有一丝缝隙。天花板上悬挂着三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数百根蜡烛在镜面反射下形成无数光点，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厅堂中央摆放着十几张圆桌，每张桌旁都坐着两到三人。所有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戴着各式面具，有些是简单的半脸面具，有些是华丽的威尼斯风格面具，还有些干脆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没有人交谈，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偶尔传来的杯碟碰撞声打破寂静。
李默粗略估计，厅内大约有三十名客人。通过灵性感知，他能判断其中至少有五名序列7，其余大多是序列8，还有少数几人的气息更加隐晦，可能是序列6或更高。这不是简单的鉴赏会，而是一个中高序列非凡者的秘密集会。
“请随意入座，鉴赏即将开始。”侍者说完，微微鞠躬，转身离开，并关上了镜厅的大门。
李默选了一张靠近角落的圆桌坐下，这个位置背靠墙壁，可以观察到整个厅堂。他刚坐下，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不是直接的目光，而是通过镜面反射的、无数个倒影的注视。
他抬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正静静坐着。但在那面镜子深处，在无数重反射形成的无限延伸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景象
破碎的殿堂、蠕动的阴影、以及……一张苍白的面孔，正隔着镜面和他对视。
“你看你*呢”（毛子直播版本）
李默移开视线，端起桌上准备好的酒杯，轻轻摇晃。酒液是深红色，在烛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液，他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杯壁的凉意。
几分钟后，镜厅一端的暗门打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深紫色天鹅绒长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满复杂的镜面与藤蔓图案。他脸上戴着一副纯银面具，面具的眼部位置镶嵌着两片深色水晶，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他的步伐缓慢而沉稳，每走一步，厅内所有镜面中的倒影都会同步移动，仿佛那些倒影才是真实，而他本人只是个投影。
“欢迎各位，来到这个盛大的宴会。”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平稳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同时从无数个方向传来，“我是赫尔曼·德雷克，这处会所的主人。今夜，我们将共同鉴赏一些……特别的收藏。”
赫尔曼走到厅堂前端的一个展示台前，展示台上盖着深红色天鹅绒布。他轻轻拍了拍手，两名侍者推着一个覆盖黑布的推车从暗门中走出。
“在开始之前，请允许我提醒在场的各位。”赫尔曼的声音在镜厅中回荡“在这里，你们看到的每一面镜子，都是通道，也是眼睛。请保持礼貌，不要做出嗯……不雅的举动。否则镜子会记住一切。”
威胁，礼貌而隐晦的威胁。
李默能感觉到，随着赫尔曼的话语，整个镜厅的灵性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镜面中流动的能量变得更加活跃，仿佛真的变成了无数只眼睛，记录着厅内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赫尔曼掀开推车上的黑布。
推车上摆放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展示架，每个架子上都陈列着几片镜子碎片。碎片在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有些泛着暗红色，有些带着污浊的黄色，还有些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第一组，来自哭泣之屋。”赫尔曼拿起一片巴掌大小的碎片，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蒙着一层水汽般的朦胧“这面镜子曾悬挂在一位连续失去三个孩子的母亲卧室中。每个夜晚，她都在镜前哭泣，直到眼泪干涸，眼睛流血。镜子记录下了她的悲伤，触摸它的人，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他将碎片放回展示架，又拿起另一片“第二组，来自绞刑架之镜。这块碎片原本是一面落地镜，立在纽伦堡广场的绞刑架旁，见证了超过两百次处决。据说，在月圆之夜，镜中会浮现出那些被绞死者的面孔，他们的嘴唇蠕动，仿佛在重复临终的忏悔。”
李默静静听着。这些碎片都带有强烈的负面情绪和灵性污染，是极光会仪式的理想材料。
但这些都不是他今晚的目标。
赫尔曼继续介绍了几组碎片，每一组都有其黑暗的历史和特殊的污染特性。客人们开始低声讨论，有人询问价格，有人要求近距离观察。气氛逐渐活跃起来，但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疯狂，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碎片危险，但正因为危险，才显得珍贵。
终于，赫尔曼走到了最后一个展示架前。这个架子比其他架子更精致，用黑檀木雕刻而成，表面镶嵌着银线。架子上只放着一件物品，一片约莫手掌大小、厚度不均的暗红色镜子碎片。
“最后，也是今晚的压轴藏品。”赫尔曼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仪式性的庄严，“染血之镜的碎片。这面镜子来自第三纪末期，北大陆红月大屠杀的现场。据说，当那场屠杀进行时，一面巨大的银镜立在广场中央，反射着月光与火光，也记录下了三千名无辜者的鲜血与惨叫。”
他小心地拿起那片碎片，举到烛光下。碎片呈现出深邃的暗红色，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制成。表面有细密的纹路，如同血管网络。在烛光照射下，碎片内部似乎有液体在缓慢流动。
“这不仅仅是镜子碎片。”赫尔曼说，“它是一个坐标，一扇门，一段被封存的记忆。持有它的人，可以在特定条件下，窥见那个血腥之夜的部分景象，甚至……与那些亡者的残影交流。”
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李默能感觉到，许多客人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中流露出渴望与贪婪，这片碎片的价值，远超之前所有的展品。
“起拍价，一千五百镑，或等值的非凡材料、知识、服务。”赫尔曼宣布，“竞价现在开始。”
立刻有人出价:“一千六!”
“一千七!”
“一千八百镑，外加三盎司星辉粉末!”
竞价迅速攀升。李默没有参与，他在等待时机，也在观察。他注意到，赫尔曼在介绍染血之镜时，目光曾数次扫过厅内某个特定的方向。李默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在镜厅的角落，有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门半掩着，门后似乎还有空间。
更重要的是，当染血之镜被举起时，李默感觉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属筒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不是震动，而是内部灵性的一种同步脉动，仿佛在回应那片碎片。
这两者之间，果然存在联系。
竞价已经达到两千三百镑，出价者越来越少。最终，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客人以两千五百镑的价格胜出。赫尔曼点点头，示意侍者将碎片送到那位客人面前。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厅内所有的镜子，突然同时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线的变化，而是镜面本身像水波一样荡漾，倒影变得模糊、扭曲。紧接着，从四面八方的镜面中，传出了低语声，混乱、重叠、用不同语言和语调重复着同一个词:
“笑一个……笑一个……笑一个……”
客人们骚动起来，有人站起身，有人握住随身武器，有人试图冲向门口。但所有的门，包括他们进来的那扇双开门，都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锁住了。
赫尔曼举起双手，声音依然平稳“各位绅士们请保持冷静，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展示。”
镜面中的低语声渐渐汇聚，变成了清晰的人声，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甜美而空洞“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们所有人……在笑……”
话音落下，厅内一面墙壁上的镜子突然如同水面般波动起来，一个身影从镜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穿着朴素的灰色连衣裙，赤着脚。她的面容清秀，但眼神空洞，嘴角挂着一个僵硬的、不自然的微笑。最诡异的是，她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态，仿佛由光线和烟雾构成，而且与镜中的倒影完全同步，当镜中的她抬起手时，现实中的她也同步抬起手。
女孩从镜中完全走出，站在厅堂中央。她缓缓转身，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嘴角的微笑始终不变。
“莉莉丝……”赫尔曼轻声说，语气中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柔，“我亲爱的‘钥匙’。”
女孩——莉莉丝，微微歪头，重复道“钥匙……我是钥匙……”
李默心中一震。这就是萨姆提到的“天生倒影异常”的人？极光会寻找的“共鸣钥匙”？
名字还和那个血族始祖一样？怎么他们都钟爱这个名字！还是说这是救赎蔷薇的图谋？
“各位不必惊慌。”赫尔曼对客人们说，“莉莉丝是我的……特邀嘉宾。她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她的倒影，和常人不同。她能在镜中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能让镜中的倒影……活过来。”
他走到莉莉丝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女孩一动不动，只是继续微笑着。
“今晚的鉴赏会，除了展示这些珍贵的碎片，还有一个目的。”赫尔曼的声音变得高昂，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我们将见证一场连接，用‘染血之镜’作为桥梁，用莉莉丝作为钥匙，打开一扇门，通往某个……神圣的领域。”
他转向刚才拍下染血之镜的鸟嘴面具客人“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借用一下您刚购得的碎片，完成这个仪式。作为回报，您将获得一次向那位存在提问的机会。”
鸟嘴面具客人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将碎片递给侍者。
赫尔曼接过碎片，走到莉莉丝面前，将碎片轻轻按在女孩的额头上。碎片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发出了暗红色的光芒，光芒沿着莉莉丝的皮肤蔓延，形成复杂的纹路。
莉莉丝的身体开始颤抖，脸上的微笑变得扭曲，介于狂喜与痛苦之间。她张开嘴，发出不成语句的音节，那些音节在镜厅中回荡，被无数镜面反射、放大，变成了亵渎的圣歌。
厅内的镜面开始同步变化。每一面镜子中，都浮现出了莉莉丝的倒影，但那些倒影的动作与她本人并不完全一致，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狂笑，有的在舞蹈，有的在撕扯自己的脸。
李默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这不是普通的仪式，这是在强行扭曲一个活人的灵性，将她变成连接现实与那个镜中世界的通道。莉莉丝正在被献祭，不是生命，而是她的自我，她的意识，她作为一个人的一切。
他必须做点什么。
但直接动手太危险。厅内有三十多名客人，其中不乏高手，更别说赫尔曼本人是序列6的蔷薇主教。而且整个镜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仪式场，贸然行动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
李默快速思考着。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的镜面，那些镜子既是监视的工具，也可能成为突破口。如果能干扰镜面的功能，或许能打断仪式。
他想到了“暗影迷雾”喷雾。那东西能扭曲镜面反射，虽然持续时间短，但如果用在关键位置……
就在这时，仪式进入了下一阶段。
莉莉丝身上的暗红色纹路完全亮起，她悬浮到半空中，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从她体内，延伸出无数道细如发丝的红色光线，这些光线连接到厅内每一面镜子，仿佛她成了整个镜厅网络的中心。
“门……正在打开……”赫尔曼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镜面中的景象开始变化。不再是反射现实，而是浮现出李默曾在实验中间接看到的景象:破碎的殿堂、蠕动的血肉、亵渎的符号、以及那个巨大的、由骸骨与金属构成的王座轮廓。
王座上，那个难以名状的存在缓缓转过了头。
仅仅是通过镜面的间接注视，厅内就有至少五名客人发出惨叫，捂住眼睛或耳朵，身体因无法承受精神污染而剧烈颤抖。有人开始胡言乱语，有人跪倒在地祈祷，还有人试图用头撞击墙壁以摆脱那恐怖的景象。
李默也感到了压力，但他能承受。他的目光锁定在悬浮的莉莉丝身上，那个女孩的意识正在迅速消散，她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焦点，只剩下那个僵硬的微笑。
不能再等了。
李默悄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暗影迷雾”喷雾器，握在手心。他需要选择一个关键位置，一个能最大程度干扰整个镜厅网络的位置。
他的目光落在赫尔曼身后那面最大的镜子上。那面镜子覆盖了整个墙壁，是所有镜面中灵性流动最密集的节点。
就是那里。
李默站起身，假装因恐惧而踉跄后退，实际上在调整角度。当他的背靠到另一面墙壁时，他迅速抬手，对准那面大镜子喷出了灰色雾气。
雾气在空气中扩散，覆盖了大约三平方米的区域。被雾气笼罩的镜面，倒影瞬间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效果立竿见影。
整个镜厅的灵性网络出现了紊乱。连接到莉莉丝的红色光线开始闪烁、断裂。镜面中的恐怖景象变得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悬浮的莉莉丝身体一震，从半空中跌落，瘫倒在地。
“是谁?!”赫尔曼猛地转身，面具下的眼睛扫视全场。
但李默已经重新坐下，将喷雾器藏回怀中，脸上露出与其他客人相似的惊恐表情。
赫尔曼的视线在客人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刚才喷雾的大致方向。但他无法确定具体是谁做的，雾气已经消散，镜面正在逐渐恢复清晰。
“有趣……”赫尔曼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怒意，但也有一丝好奇“有人不想看到门打开?还是说……有人想独占这份恩赐?”
他走到莉莉丝身边，检查女孩的状况。莉莉丝还有呼吸，但眼神更加空洞，嘴角的微笑变得僵硬如面具。
“仪式被打断了，但连接已经建立。”赫尔曼站起身，看向客人们“今夜就到这里吧。侍者会送各位离开。至于那位……捣乱的朋友，我们下次再会。”
他拍了拍手，所有的门同时打开。侍者们走进来，开始引导客人离开。
李默随着人流走出镜厅。经过莉莉丝身边时，他瞥了一眼女孩，她还活着，但已经几乎没有了人的气息，更像是一件被使用过度、即将报废的工具。
走出会所，夜风带着河水的腥味扑面而来。李默没有停留，迅速汇入街道的人流，消失在东区的阴影中。
回到槐树路19号的书房，已是凌晨一点。李默脱下大衣，坐在工作台前，开始整理今晚的收获。
他没有拿到染血之镜碎片，但亲眼见证了它的效果，也确认了它与金属筒的共鸣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共鸣钥匙，那个叫莉莉丝的女孩。
但莉莉丝现在在极光会手中，而且状态糟糕。要救她，或者至少要利用她作为钥匙，都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李默铺开信纸，开始给克莱恩写信。他需要更多关于“千面之宴”和“镜中世界”的信息，也需要建议——如何从序列6的蔷薇主教手中救人。
窗外的贝克兰德，雾气再次聚集。而在那雾气深处，镜中的倒影们，仍在等待下一次微笑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