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八重神子的第二轮密谈,在更加隐蔽、戒备森严的环境下进行。赵江展现了他作为顶级棋手的冷酷与缜密,将“仁慈”的界限反复磋商,最终敲定了一份充满了微妙平衡与潜在风险的临时协议。
协议的核心是:愚人众方面,在获取神之心期间,需“尽可能”避免对雷电将军巴尔泽布(影)造成不可逆的致命伤害或精神摧毁,目标应定位于“剥离神之心”而非“弑神”。具体方式可协商,但需得到八重神子的“知情”与“有限协助”。作为回报,八重神子将利用她的身份、影响力以及对影的了解,为愚人众接触并获取神之心创造“关键机会”或提供“必要信息”,并在最终时刻“协助”完成交易。
协议没有具体时间表,充满了模糊地带,但双方都清楚,这是一场与虎谋皮的冒险,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赵江更是在协议中加入了多条反制条款和情报验证要求,确保主动权不会完全旁落。
协议达成后,赵江立刻调整了在稻妻的行动策略。
他放缓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直接针对幕府核心的武力威慑和高压姿态。海上的实弹演练频率降低,对幕府使者的强硬驱逐也变得更有选择性。表面上,愚人众在稻妻的活动似乎重新回到了“外交”与“商业”的轨道,甚至对幕府近期因前线战事而增加的某些物资需求,也表现出“配合”的姿态。
然而,暗地里的资源流向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拂晓之惠”的规模被谨慎而有效地扩大,物资种类更加丰富,覆盖的贫苦家庭(尤其是因眼狩令而受创的家庭)悄然增加。运作方式更加隐秘,渠道更加多元,甚至在八重神子默许或有意无意的疏忽下,部分物资得以通过鸣神大社外围的一些慈善网络进行分发,沾染上了一丝“官方默许”的色彩。
更引人注目的是,赵江开始通过复杂的中介和伪装身份,向稻妻民间一些保持着古老武士道精神、声誉较好、且对眼狩令持保留或反对态度的中小型武士家族、剑道流派或个人,提供资金、物资乃至某些“非致命性”的特殊装备援助。这些援助不要求他们直接对抗幕府,而是用于维系道场、庇护流民、或在本地维持秩序与公正。
这一举动极其巧妙。它既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八重神子“缓和局势、减少直接对抗”的隐含要求,又在实际上继续瓦解着幕府统治的社会基础——支持那些尚有良知与风骨的武士,等于在釜底抽薪,与腐败的幕府官僚和鹰犬武士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争取了中间派的人心。同时,这些受助的武士力量被分散在各地,不直接参与前线战斗,既避免了与幕府正面冲突升级,又成为赵江在稻妻各地布下的、潜在的眼线与支持网络。
当然,赵江对这些“投资”对象有着严格的筛选和控制。他明确命令:所有接受援助的武士团体或个人,绝不允许登上反抗军与幕府交战的前线。他们的价值在于“存在”与“影响”,而非作为消耗品投入血肉磨盘。任何试图违背这一条的人,将会立刻失去所有支持,并可能面临“清理”。
这一系列举措,使得稻妻的局势呈现出一种更加复杂难明的态势。表面冲突似乎有所缓和,但暗地里的合纵连横、人心向背的争夺,却进入了更深的层面。
就在赵江专注于布局这盘“软刀子割肉”的棋局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他计划之外的重大变故,在海只岛前线爆发了。
而在另一边。
散兵斯卡拉姆齐,在接到赵江要求调查八重神子动向的命令后,并未完全将精力投入于此。他对那只狐狸的厌恶与不信任根深蒂固,同时也对获取雷神神之心有着自己难以言说的、炽烈的渴望。
而反抗军方面,空和魈的加入虽然带来了战术上的突破,但也引来了幕府更猛烈的反扑和针对性围剿。在一次针对幕府后勤补给线的突袭行动中,空和魈为掩护反抗军主力撤退,且战且走,在过程中他们发现那些使用邪眼的反抗军在飞快的消耗寿命,他们找到了散兵的那处位于鸣神岛荒僻海岸的邪眼工厂外围。
察觉到强大能量波动的散兵,几乎是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与杀意,亲自迎战。
一方是历经磨砺、实力卓绝的旅行者与护法夜叉,另一方是愚人众第六席执行官,倾注了无数怨念与执念的“原型人偶”。战斗在邪眼工厂外围的嶙峋礁石与废弃设施间爆发,激烈程度远超寻常。
空灵活运用多种元素力,风岩雷交相辉映,试图寻找散兵的破绽。魈则如鬼魅般穿梭,息灾之枪带着净化邪祟的青光,直指散兵核心。然而,散兵不仅拥有执行官级别的强大实力,更对邪眼工厂周边的环境了如指掌,能调动部分工厂的防御设施和积蓄的浑浊能量。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那股对“神明造物”身份的憎恶、对“心”的渴求,在此刻化为了近乎疯狂的战斗意志。
战斗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最终,散兵凭借对地利的绝对掌控、更不惜代价的猛攻、以及一丝近乎本能的、对“非人”力量(魈的业障与仙力)的奇异压制,逐渐占据了上风。
一声闷响,魈被一道凝聚了庞大邪眼之力的冲击波正面击中,护体仙光破碎,口中溢血,拄着枪半跪于地,眼神依旧凌厉,但气息已然紊乱不堪,业障更有隐隐失控的迹象。
空为救援魈,强行突破,却被散兵抓住破绽,数道雷霆与污浊能量构成的锁链瞬间缠绕而上,将他狠狠掼在坚硬的礁石上。剧痛与能量的冲击让空眼前一黑,挣扎了几下,终究没能再站起来,陷入了昏迷。
派蒙哭喊着想要冲过来,却被散兵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僵在空中,瑟瑟发抖。
散兵悬浮在半空,看着下方失去战斗力的两人,紫色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光芒——胜利的快意,对“神明相关者”的嘲弄,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洞的疲惫。他缓缓落地,走向昏迷的空和重伤的魈,似乎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两个“战利品”,或许可以用来要挟反抗军,或许可以交给幕府换取某些利益,又或许……可以用来进行一些他感兴趣的“研究”。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空衣襟的刹那——
“哎呀呀,真是激烈的战斗呢。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酥软甜腻、带着独特韵律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八重神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不远处一块较高的礁石上,粉白的巫女服在带着海腥气的风中微微拂动。她手中把玩着一枚闪烁着瑰丽紫光、内部仿佛有雷霆奔涌的奇异棋子,脸上带着那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目光扫过昏迷的空、重伤的魈,最后落在散兵身上,以及他眼中骤然升起的、混合着警惕与难以置信的锐光。
那枚棋子……那枚散发着纯粹而威严的雷元素权柄气息、与她身份格格不入却又似乎无比契合的棋子……
散兵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在至冬的机密档案中,在女皇陛下偶尔流露的期许里,在他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中!
那是 雷神的神之心!
八重神子仿佛没看到散兵眼中瞬间爆发的贪婪、震惊与狂喜,她轻轻抛了抛手中的神之心,紫光在空中划出诱人的轨迹。
“这位……‘散兵’阁下,对吧?” 八重神子笑吟吟地开口,目光却意味深长,“我对你们执行官之间的分工不太了解呢。不过,既然你在这里,而赵江顾问似乎暂时抽不开身……那么,这笔交易,或许可以直接与你完成?”
她顿了顿,看向地上昏迷的空和气息微弱的魈。
“用这枚你们女皇陛下渴望的‘神之心’,交换这两位小朋友的安然离开。如何?”
“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海风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和隐约的血腥味。散兵死死地盯着八重神子手中那枚近在咫尺的神之心,又看了看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空和魈,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无数念头如同暴风雪般在脑海中冲撞。
神之心!梦寐以求的神之心!竟然以这种方式,如此轻易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用两个俘虏交换?这简直……
他本能地怀疑这是陷阱。八重神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交出神之心?她有什么目的?这神之心是真是假?
但……那权柄的气息做不了假!而且,空和魈确实已经失去战斗力,价值有限。如果能用他们换来神之心,无论是对女皇的任务,还是对他自己……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协议?赵江的计划?女皇的指令?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那枚紫光流转的神之心,在他眼中无限放大,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脉深处传来的、对“心”的疯狂渴求的嘶吼。
八重神子依旧微笑着,耐心等待着,仿佛一个稳坐钓鱼台的猎人,早已料定了鱼儿的反应。
良久,散兵缓缓抬起头,紫色眼眸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冰冷与决绝。他伸出手,声音沙哑:
“……神之心,给我。”
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加深,没有丝毫犹豫,手腕轻轻一扬。
那枚承载着雷神权柄的紫光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散兵微微颤抖的掌心。
冰凉而沉重的触感传来,磅礴的雷元素权柄之力隐隐躁动。散兵猛地握紧拳头,将神之心死死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透出的微弱紫光,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交易完成。
八重神子翩然落地,走到空和魈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柔和的、带着樱粉色光华的力量笼罩了两人,暂时稳住了他们的伤势。她看向依旧僵立原地的散兵,轻声道:“那么,人我就带走了。祝阁下……得偿所愿。”
说完,她不再停留,粉白的身影带着空、魈和派蒙,如同融入海雾般,悄然消失在嶙峋的礁石之后。
邪眼工厂外围,只剩下散兵一人,孤独地站在渐渐平息的风中,紧紧攥着那枚刚刚到手、却仿佛滚烫如烙铁的神之心。海涛拍岸,发出单调的轰鸣。他赢了,拿到了最想要的东西。但为什么……心中那片空洞,似乎并未被填满,反而蔓延开更深的、冰冷的茫然与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猛地转身,身影化作一道雷光,冲进了邪眼工厂深处。他需要立刻验证神之心的真伪,需要思考如何向女皇报告,更需要……想清楚,如何面对赵江,以及接下来必然更加复杂诡谲的局势。
神之心已然易手。一场意外的交易,打破了赵江精心维持的平衡与节奏,将所有人都推向了一个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十字路口。而稻妻的天空,阴云似乎变得更加厚重,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真正席卷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