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暮春，紫宸殿的朝会正进入最关键的议政环节。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念出擢升苏凌薇为工部侍郎，总领全国纺织及轻工业诸事的诏书时，整座大殿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先是死寂般的凝固，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站在御座侧下方的苏凌薇身着崭新的绯色官袍，乌木朝笏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她能清晰感受到背后射来的数十道目光，有惊愕、有质疑、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女官微微扬起下颌，目光沉静地扫过阶下群臣，最终定格在御座上那位年轻的帝王身上。
永徽帝破天荒的任命如惊雷般炸响在朝堂。工部作为掌管全国工程建设的要害部门，自开国以来便是男性官员的禁脔。此刻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正把玩着祖父景明帝遗留的白玉扳指，目光掠过阶下按捺不住情绪的老臣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诸位卿家似乎对朕的任命有异议？少年天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户部尚书张秉忠颤巍巍出列，花白的胡须随着急促的呼吸抖动：陛下，臣以为不妥！自古男女有别，工部乃国之重器，岂容妇人...
张尚书是说，太祖定下的规矩不容更改？永徽帝打断他的话，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那景明帝推行女官制度时，尚书大人可曾如此激烈反对？这句话让张秉忠顿时语塞——先帝推行女官制时，他还是个谨慎的员外郎，怎敢置喙天家决策。
苏凌薇上前一步，朝服的下摆划出优雅的弧线：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瞬间压过了朝堂的嘈杂，景明帝十二年，臣任尚功局司制时，曾改良江南织机，使生丝利用率提高三成；去年主管皇家织造局，将云锦织造周期缩短月余。若论纺织技艺，臣敢言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这番不卑不亢的陈词让原本喧闹的朝堂渐渐安静下来。永徽帝眼中闪过赞许之色，他清楚记得三年前微服私访江南时，亲眼见到苏凌薇在织坊里与工匠们一同调试新织机的场景。那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子蹲在机杼间，纤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丝线中，额角渗出的汗珠混着丝线的银丝，在夕阳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苏侍郎所言甚是。永徽帝缓缓起身，明黄色龙袍随着动作流淌下华贵的波纹，朕以为，为官者当以才干论英雄，而非男女之别。景明帝设立女官，正是看到破天荒大华女子中藏龙卧虎。如今苏卿既有经世济民之才，为何不能担此重任？
他走下丹陛，停在苏凌薇面前，目光扫过殿内屏息凝神的群臣：朕意已决。即日起，苏凌薇任工部侍郎，凡有阻挠者，以抗旨论处。年轻帝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开创盛世的雄心壮志。当苏凌薇再次叩首谢恩时，她分明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那是几位思想开明的年轻官员在悄悄交换赞许的眼神。
退朝后，苏凌薇刚走出宫城，就被一群等候在侧门的女官围住。尚食局的刘主事激动地抓住她的衣袖，眼圈泛红：苏大人，您可知这一步对破天荒们意味着什么？周围的女官们纷纷点头，她们中有的在尚功局苦熬十余年，有的在翰林院做着抄抄写写的闲职，此刻眼中都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
这只是开始。苏凌薇望着宫墙外初绽的紫藤花，语气坚定，先帝播下的种子，该在破天荒们手里开花结果了。她想起昨夜永徽帝秘密召见时说的话：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不仅能执掌后宫，更能经纬天地。那时御书房的烛火映着帝王年轻却坚毅的脸庞，让她突然明白，这场变革或许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加汹涌。
三日后，工部衙门的照壁前贴出了新的告示。当苏凌薇带着两名女属官走进工部大院时，原本喧闹的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几个正在搬运图纸的小吏失手将卷轴散落一地，慌慌张张地躲避着这位前所未有的女上司。
将江南各州县的纺织作坊图册整理出来，午时前送到破天荒书房。苏凌薇对迎上来的主事吩咐道，目光扫过院中那棵百年古槐，树皮上依稀可见前朝工匠刻下的名字，全是男性。她转身走向属于自己的侍郎官署，朱漆大门上悬挂的字名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向全国各地。江南苏州的织锦大户沈家，当主母沈夫人听闻任命时，正捻着金线设计新的云锦纹样。她猛地将金梭掷在织锦上，惊得满堂织工屏息。片刻后，这位以顽固着称的女当主突然拍案而起：备轿！去各坊看看，破天荒要挑些伶俐姑娘送去京城，给苏大人当差！
千里之外的蜀地，浣花溪畔的造纸工坊里，一群女子围着刚从京城传来的邸报热泪盈眶。曾经被家族阻挠参加女官选拔的少女林巧儿，此刻正攥着染着纸浆的双手，眼中闪烁着重燃的希望。
而在京城的格物院，几位女工匠正围着新研制的水力纺纱机激烈讨论。当苏凌薇的任命传到这里时，负责机械设计的魏娘突然跪倒在精密的齿轮模型前，颤抖着抚摸那些亲手铸造的零件——十年前她因女子身份被逐出工部学堂时，曾发誓要让天下人看到女子的智慧光芒。
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平息。七日后的朝会上，十位御史联名上书，指责苏凌薇牝鸡司晨，有违祖制。永徽帝将奏折掷在龙案上，冷声道：苏侍郎上任不过七日，便已厘清江南纺织税弊，为朝廷增收三十万两。诸位御史与其在此空谈祖制，不如多想想如何为百姓谋福。
退朝后，永徽帝独自登上紫宸殿的角楼。暮春的风带着牡丹的香气拂过面颊，他望着宫墙外鳞次栉比的官署，仿佛看到无数身着官袍的女子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祖父景明帝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女子之力，足以撼天动地，只是被礼教束缚太久。此刻少年天子终于明白，那场始于后宫的女官制度改革，终将演变成席卷整个帝国的惊涛骇浪。
当苏凌薇在工部衙门点燃第一盏彻夜不熄的烛火时，她不会想到，这个夜晚将成为大华王朝真正迈向时代的开端。案头堆叠的纺织图谱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窗外传来更夫敲打的三更鼓声，这位帝国历史上首位工部女侍郎蘸饱朱砂，在奏章上落下自己的名字——苏凌薇。墨迹透过宣纸，在衬纸留下清晰的印记，宛如一枚崭新的印章，在帝国的制度大典上盖下了属于女性的鲜明印记。
而在遥远的江南，无数女子在这个夜晚点亮了窗前的灯火。她们中有人开始研读《工程算例》，有人在灯下绘制新式织机图样，更有人收拾行囊准备奔赴京城。永徽帝站在皇城之巅，望着夜幕下布满星辰的万家灯火，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