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油灯的火苗无声地跳跃着。
冷青璃从草席上站起，那枚刚刚被碧梧拾起的镇魂玉，又回到了她的掌心。
玉佩上那道因摔落而浮现的昙花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极淡的微光，与她心口的疼痛遥相呼应。
她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那个男人会先被他自己筑起的高墙压垮。
冷青璃走到那扇沉重的铁门前，抬起了手。
碧梧无声地跟在她身后，眼神里没有劝阻，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守护。
“咚，咚，咚。”
三声叩门声，在寂静的甬道里传出很远。
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决然。
门外，负责看守的亲兵一个激灵，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他贴近门上的观察口，向里望去，正对上冷青璃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
“冷小姐？”亲兵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与疏离，“深夜有何事？”
“我要见夜祁。”冷青璃的语气平静无波。
亲兵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见督军？这个节骨眼上，这个被全城视为祸根的女人，还想见督军？
他正要开口回绝，冷青璃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烦请通报一声。”
“就说，我有退敌之策。”
退敌之策？
亲兵愣住了。
他看着门后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
一种荒谬的感觉在他心头升起，可那“退敌”二字，又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如今水陆被围，粮草断绝，督军甚至为此斩了亲兵连长，整个天津卫都已是死局。
这种时候，任何一点飘渺的希望，都足以让人疯狂。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一咬牙，转身朝着甬道外跑去。
地牢内，又恢复了沉寂。
冷青璃没有退回草席，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后，等待着。
掌心的镇魂玉，温度似乎比方才更高了一些，那股暖意，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哗啦——”
铁锁被粗暴地解开，沉重的牢门向外拉开。
夜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还穿着司令部的军装，肩上落着未化的夜露，整个人都裹挟着一股彻骨的寒气。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那份连日操劳的疲惫与亲手斩杀袍泽的痛苦，在他那张冷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你要出来？”他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吓人，“地牢虽暗，却是眼下最能保你安全的地方。”
冷青璃看着他，那颗被愧疚与心疼反复噬咬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开口。
“我都知道了。”
夜祁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知道你为了我，斩了王连长。”
“也知道天津卫现在内外交困，粮草告急。”
冷青璃上前一步，与他只隔着一道门槛的距离。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属于硝烟与血的味道。
“我不能再躲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承受所有压力，被所有人误解，一步步走向众叛亲离。”
她缓缓抬起手，将掌心中那枚发光的镇魂玉，展现在他面前。
“让我出去。”
夜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夜祁”冷青璃迎着他复杂的视线，一字一句，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我的妖力，能强化你布下的护魂阵，让它固若金汤。”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安倍旬的妖气动向，甚至能追踪到他那些隐藏起来的据点和阴谋。”
“我还能……用鸾鸟的治愈之力，为受伤的将士们疗伤，稳住他们因为饥饿和恐慌而动摇的军心。”
她向前又探了探身，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光。
“我不是你的拖累，更不是那个需要你用袍泽的性命去交换的祸水。”
“让我出去，夜祁。”
“我能帮你退敌，能和你一起守住天津卫。”
她的话，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入夜祁心中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的能力。
只是，他潜意识里，只想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不让她沾染半分鲜血与危险。
可他忘了，她从来都不是一株需要庇护的菟丝花。
她是鸾鸟。
是翱翔于九天之上，浴火而生的神鸟。
“夜祁，”冷青璃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恳求，“相信我一次。”
“让我……和你并肩作战。”
“别再一个人扛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他那颗早已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别再一个人扛了。
夜祁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坚定得没有半分退缩。
她掌心中的镇魂玉，光芒大盛，那圈昙花的纹路，与她眼底深处那道金色的竖线交相辉映，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
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挣扎、痛苦、担忧，都仿佛被那光芒驱散了。
是啊。
这场宿命，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避开了那朵不祥的毒纹。
夜祁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为她让出了通往外界的路。
冷青璃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出了那道禁锢了她许久的门槛。
一股夹杂着泥土与血腥味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起她的衣摆。
地牢之外，庭院之中，几道黑影在墙角晃动。
那是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的亲兵，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用一种混杂着怨恨、怀疑与麻木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这边。
盯着那个从地牢里走出来的，被他们认定的，“妖女”。
冷青璃没有回避那些视线。
她只是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到夜祁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她握紧了掌心的镇魂玉，抬起头，迎向了那片被战火阴云笼罩的，漆黑的夜空。